進退維谷間,裴雁來看了我一眼。
我接收到信號,簡單打聲招呼,就快步離開戰場。
臨到轉角處,我還是沒忍住回了一次頭。
但過往的人群遮住視線,我已經看不清楚裴雁來的身影。
家長會開始的時候學生就已經走了個七七八八,我更沒有什麼理由留下。
可我想等等裴雁來。
他不開心,而我不想什麼也不做——盡管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麼。
我守在校門口,數著從校園里逃出來的人頭,直到家長會結束,又一波人群涌了出來。
好一副眾生相。有人蔫頭巴腦,有人洋洋得意。家長之間的交流更是虛與委蛇,表面一團和氣,內里互不相讓。
我沒經歷過,但能猜出大概。
人潮褪去。
裴雁來和他母親保持著不親密的距離,并肩走出,沒有交流。兩人走到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旁,他母親上了車,背影很無情。
隨后是發動機轟響,車屁股很快跑遠了。
——和裴雁來家完全相反的方向。
這座城市的冬天是很冷的,被炭火烘著也暖不熱。
我企圖跟上裴雁來,朝他的背影奔去。期間嘴邊吐出一串串滑稽的白霧,他的身影埋在并不明亮的路燈下,像是被濃靄裹纏。
我的眼里只容得下這些。
“裴雁來。”我的開場白很干癟,通常都只有他的名字。
他沒答,沉默著,聽到了也裝作沒有聽到,大該不會等我的下文。
在這條路上,這還是我頭一回明目張膽地貼他這麼近,多不過一米五的距離。
他沒穿厚重的棉服,從來不怕冷似的。
我看著他的肩背,舌尖被牙齒咬得發痛,說話都打哆嗦。
“打個商量。就今天一天,讓我跟到你家樓底下…行嗎?”
他不做回答,在重合路段的最后一個路口被紅燈逼停了腳步。
信號燈在十幾秒后變了顏色,我往前邁一步,不知道該繼續直行,還是該向左轉回家。
“……”我有點尷尬。
祖宗,是生是死你倒是給句話。
城市主干道上喧囂浮躁,夜景被車燈打散,不遠處的便利店店門開開合合,在對誰說歡迎光臨。
裴雁來就在車來車往的路口,身側行人神色匆匆。他格格不入,眼睛很空,又很滿,沒什麼情緒打量我一眼,打發小貓小狗都比這豐滿。
“……” 得意忘形成性,一朝被打回原形。我手指僵了一下,像兜頭被潑了一盆涼水。
我心里忐忑,在原地躊躇不前。
但沒時間細想,信號燈變綠,裴雁來已經踩上了斑馬線。
兩秒后,他一腳踩碎了下水道口的蝸牛殼。遠看一小灘,也不知道是活的還是死的。
碎裂的聲音很小,噼啪連成片,像一種奇特的信號。
我就是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,裴雁來并沒開口轟我。
媽的,賭一把。
我跟了上去,光明正大第一次。
第11章 我的立場
裴雁來住在安保極好的高檔公寓樓區里,沒人帶著,我不可能進得去。
我在他身后兩米外停下腳步,他從兜里摸出一片掌心大小的藍色小卡。
骨節分明、線條流暢的一雙手往感應器上輕掃,LED小燈閃兩下,由紅轉藍。清脆的“滴”聲響,高大冰冷的鐵門緩緩敞開。
保安是個中年男人,本來在屋子里坐著抽煙,空調打著二十七度的暖風,把玻璃籠上胡亂的霧。
看見我,他掐了煙,打開門把頭探進寒風。
我離裴雁來不近,臉又生,神情帶著股奇特的忐忑。保安估計是將我當成了什麼圖謀不軌的小賊,企圖將我阻攔在外。
他皺著眉,面色不善:“一卡一人。”
風很大,這時應景地嗚嗚吹了起來。
我看他,又去看裴雁來的背影,心虛又怕說錯話,干脆閉嘴。我心里局促,只像個傻子似的把手從兜里拿出來,蠢笨地做出一副冷靜而堅定的模樣。
或許是因為心情不怎麼好,裴雁來多少顯得冷漠。
“你好。”他指向我,“我帶來的。”
我胸口“嘭”得一震,心率有些不齊,激得我喉嚨發緊。
他帶來的——聽起來就像是在說“我們”,也像是在說我和他是“一起的”。微妙的快感和荒誕的自得纏住神經的觸手,讓我戰栗。
保安卻相當恪盡職守,聽了這話,還是猶豫地從手邊抽出統一發放的牛皮本,夾著黑色中性筆,要朝我遞過來。
他堅持:“那你得登個記。”
“未知來訪者登記表”的列數很多,要想填寫完整得費點功夫。
我打算接過來,但我對裴雁來的目光十分敏感。
他的目光沒處著落。
和母親的交鋒應該耗盡他表演的興致,連樣子都懶得再做。他沒再和保安多話,單手拉住我外套的帽子,把我拖拽著扔進門內。
很粗魯,很蠻橫,很不講理。
保安手還僵在那兒:“哎,你這……”
我被迫倒著走出兩步,面朝一臉錯愕的保安,臉部肌肉抽搐了幾下,尷尬地擠出一個不熟練的笑容。
跨過鐵門。
“這位是我的客人。”裴雁來重復,“我帶他來的。
”
短短幾分鐘內,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。笨重的心臟幾乎躍起,被扯住的后頸也開始發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