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鐵、出租、甚至公交,四十分鐘起底,上不封頂。以至于我現在看到四個輪子的就打心眼里發怵。
正常情況下,李陽鳴案結束之前我是別想有休息時間的。在法律這個圈子里,九九六的工時并不常見,多的是零零七。
——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工作,不需要睡眠,一周連軸七天。
但事有意外。
這周日傍晚,天剛擦黑,我和謝弈囫圇在路邊吃了幾串烤腰子,還沒灌進兩口雪花,就接到微信消息。
是工作群。裴雁來發了通知,說是晚上放掉,讓我們回去好好休息。
“奶奶的。”謝弈耷拉的眼瞪圓:“今天不是愚人節吧?國外回來的就是不一樣,還挺講究勞逸結合。”
我也意外:“祖宗。不是在做夢吧。”
謝弈給我夾了一顆油光锃亮的飽滿花生米:“來,替我謝謝你老同學。”
“……”我吃下肚:“謝謝老同學。”
剛回到鼎潤樓下,就看到一輛雷克薩斯從身邊飛馳而過。我下意識追上去,沒走兩步又停下。
“你干嘛呢,兩條腿追車?很有夢想。”謝弈望去一眼,哎道:“這不是裴律師的車嗎?”
“是。”時過境遷,他太快,我連背影都追不上。
拎著包離開律所,我沿著雷克薩斯駛往的方向走出三百米。
巷口竄出一輛飛速行駛的自行車,主人穿著校服,看模樣是男高中生。他車速很快,拐彎時剎不住車,差點兒沖到我的身上。
他說:“不好意思。”
我也回:“對不起。”
騎太快是他故意,可站在路中間是我過失,誰都不清白,誰都該道歉。
他和我對視一眼,尷尬里帶點善意,很快又擦身騎走。我意識到自己該走了,至少站在這里是不合適的。
可我不想回到合租屋,又要去哪里消磨時間?
天暗下去,這回是徹底黑了。
我抬頭,意外看見了北極星。大抵是風太大,把霾都刮走。大樓的光在夜間很晃眼。
我走著神,任由肌肉記憶控制著身體,像具不怎麼僵硬的行尸走肉,在首都來來往往的行人間慢悠悠地走。盡管還穿著得體的西裝皮鞋,背上也還背著包,在這個被從工作中赦免的傍晚,我卻于一簇簇奔波的社畜中間成為了異類,獲得了微妙的悵然和安寧。
像個不那麼典型的流浪漢,最后我的腳步停在了一家射箭館前,店名是HART,用涂鴉的形式噴繪在門臉上,張牙舞爪的,很有個性。
這家店名氣很大,我推門進去,館內設施精良,環境也優越,老板應該有點家底,
前臺是個留著寸頭的姑娘,銘牌上寫著名字,叫海陽,最多不過二十歲,生了一雙狡黠又靈動的眼。
我來得好像并不湊巧。她看見新客人,一聲招呼都沒來得及打,只匆匆掃了一眼,就欲言又止地想往里間鉆去。
好奇心頂開嘴,我伸出手敲了兩下柜面,問:“怎麼了?”
她終于還是轉過頭來,眼睛冒光,囫圇解釋一句:“我老板回來了,正和朋友切磋,好多人都在看呢。”
沖我抬抬下巴,她又加了一句:“我老板很牛的!不看是損失。”
追逐刺激和危險似乎是我的本能。回過神時,我已經跟著她來到賽場。
因為是周末,所以人意外的多,觀賽席已經坐滿,連廊處也圍了幾圈觀眾。我和海陽站在門口,只能遠遠地看著。
“哪個是你們老板?”我問。
海陽個子不高,上躥下跳的:“哎呀,我看不清。”
我看她挺費難,就拍她肩膀:“跟上來。”
“讓一讓。”
我帶著她往前擠到最前,她終于揚著下巴,指著擂臺:“那個,穿背心那個!”
我看過去,距離有些遠,看不清五官。
身后的包在擠到前排時往下滑落了一段,此刻包帶松松垮垮地掛在臂腕處。它被后面擦身而過的人一撞,輕易砸在地上。
包里還放著我的筆記本電腦,落地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悶而重的響。
周圍有些人聽到動靜,向我投來無意義的目光。
我并不在乎這些,突然火燒屁股似的往前扒住圍欄,脖子出了一層汗。
是動靶。靶車是奧運會研發的一米靶車,容錯很低,外觀大氣,行車速勻而穩定。一箭射在靶上,會有電子音報出分數,大屏也放送動畫中靶圖片。
場上只站著兩個人。
穿背心短褲的是老板,站在左側第二道,身量精瘦纖長,看著年紀不大。
另一個在右側第二道,很高,肩寬腿長,穿著一件白色短袖,手臂肌肉漂亮又兇悍,肩頸線條流暢而性感。
一共十箭,已經射出去八箭。
臉和細節我都看不清楚,只知道老板以零點一分的微弱優勢領先。
弓箭在古代文明代表力量與獵殺。
都是高級玩家,兩人先后舉臂,搭箭,拉弓,弓弦繃緊如新月。箭射出的一瞬,似乎撕裂真空,驟發短暫的低鳴。
兩支箭前后中靶,老板的成績先一步彈出。
海陽攥緊圍欄,蹦了幾下,“太好了!是九點六環!”
九點六,很好的成績。但我沒法把視線從她老板的對手身上移開,于是敷衍了聲嗯。
比賽明明到了賽點,我甚至能在嘈雜的叫好聲中聽到耳側幾聲膽戰的吸氣,但自始至終,這個人都冷靜得可怕,眼神從未從靶上移開,讓我想到雨林里盤伏的毒蟒,伺機露出致命的利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