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爸爸媽媽回老家來拜年,顧應不過來小孩,彭玲便把他叫過來,讓他和姐姐幫忙照顧這個愛哭的弟弟。
說來奇怪,他當時也就六七歲,自己還是個小毛頭,可當他抱著云見微,試探著叫他的小名“微微”的時候,小孩抬起淚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,一大一小面面相覷。祁峰一動不敢動,可云見微真的慢慢就不哭了。
祁峰仍記得那個時候,云見微的媽媽,一個長得像明星,打扮得也像明星的漂亮女人,笑著對他說,“阿峰和我們微微有緣。”
現在云見微又在哭,可祁峰已經不好意思抱著他,哄著叫他微微了。
他看云見微一身衣服昂貴漂亮,現在卻變得臟兮兮,終于憋出一句,“回去我給你把衣服洗洗。”
云見微惱,“別把我衣服洗壞了!”
祁峰很少見過云見微身上的衣服料子,看起來輕飄飄亮晶晶的,細圓扣子畫畫似的點在衣服上,好像碰一下就要掉。
祁峰平時洗衣服都是自己手洗,卷在一起在搓衣板上使勁搓,越用勁洗得越干凈。但云見微這衣服,要真拿去搓衣板上搓,一頓下來衣服扣子估計全得崩洗衣盆里。
祁峰很自覺地再不提洗衣服這事兒,老老實實又問一遍,“回去吃飯嗎?”
云見微皺眉握拳,從喉嚨里不情不愿發出一聲“嗯”。
他餓得發脾氣,小老虎般杵在原地不動,“我摔疼了。”
祁峰茫然,“哪疼?”
“屁股疼,腿也疼!”
“哦。”祁峰反應過來,轉過身往地上一蹲,“我背你。”
云見微屁股不是屁股、腿不是腿地慢吞吞挪過去。
他看見祁峰身上洗褪色的舊校服,有點不想往上趴,但看在衣服還算干凈的份上,還是勉為其難哼哧抱住了祁峰的肩膀。
祁峰背著人站起來,剛一起身云見微就叫起來,“疼!”
祁峰一僵,不動了。云見微氣道,“別抓我那麼緊,把我的腿捏疼了。”
祁峰一頭汗。自己壓根沒使勁,也不知道是哪里捏到了他。他只能小心翼翼把人托在背上,一步一步往回走。云見微抱著祁峰脖子,稍微顛了一下就哼哼唧唧,不是嫌祁峰手重了,就是嫌祁峰走慢了,把祁峰弄得不知如何是好,一段三分鐘的回家路硬是走成了十分鐘,總算進了自家院子。
“微微回來啦,哎喲,這是怎麼了?怎麼衣服上都是灰。”
彭玲出來迎兩人,見狀忙查看云見微情況。云見微一身灰土,被祁峰背進屋里小心往凳子上放,屁股剛一挨著凳子,人就叫喚起來。彭玲趕緊把人抱過來,一問才知道是被狗嚇得摔地上了。
“是不是屁股摔疼啦?不疼不疼,腿有沒有摔到?來,微微站在這里,姨扶著你。”
彭玲把云見微半抱著給他做支力,另一邊祁家父子把面條端出來,彭玲接過一碗熱騰騰的面條放在云見微面前,“微微肚子餓了吧,來。”
云見微大老遠就聞著面條香,一雙眼睛滴溜溜盯著碗,見碗里面條雪白,湯鮮油亮,湯面上臥著個白嫩的荷包蛋,一排新鮮青菜,還灑了層蔥花。
云見微使勁咽下口水,點頭。彭玲給他拿筷子,云見微接過筷子,沒忘記說謝謝阿姨,屁股好像也不痛了,拿著筷子就開吃。
祁峰端著大瓷碗呼嚕吃面,鼓著腮幫邊吃邊看一眼云見微,見他撅著個屁股站在桌邊也吃得臉頰鼓鼓,剛才還別別扭扭站不住要人扶著,這會兒吃著吃著,腳丫子踮起來,人也站直了,彭玲松了手,笑瞇瞇看著云見微,又瞅見兒子表情,使眼色示意他安靜吃自己的面。
彭玲在村里出了名的招小孩喜歡。她脾氣好,嗓門亮,愛笑,說話特有感染力,看見小孩就喜歡逗。加之她的廚藝好,什麼菜都能做,這些年村里的大年飯都是她主持,小孩都特別喜歡吃她做的花饅頭,包子,還有各種小吃。
祁高榮見云見微身上臟兮兮的,說,“微微待會兒換身衣服,讓你姨給你拿去洗洗干凈。”
云見微遲疑,“我的衣服容易洗壞。”
彭玲笑,“不會的,微微的衣服是絲綢的,姨給你用水沾著輕輕擦,把灰擦掉,不給你揉,肯定不會洗壞,好不好?”
云見微這才被說服,乖乖點頭,“好,謝謝姨。”
今天下午還撅著嘴客客氣氣叫阿姨,一碗面就改口甜甜叫姨。夫妻倆聽得憋笑,想起云鴻舟臨走前和他們提起云見微這小孩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,只要順著他來,保證多大脾氣都能哄好。
太陽落山后,沒有霓虹燈的加持,農村的夜黑得很快。祁家夫妻到后院去忙活,打算揉面條釀米酒,給家里兩個小孩做好吃的,去忙之前特地叮囑祁峰帶弟弟去洗澡。
他們家洗澡的地方在通向后院走廊的一個小隔間,祁峰領著云見微到浴室,推開木門,他拉了下墻邊的吊繩,浴室墻頂的吊燈噠一聲亮起,云見微抱著自己的睡衣和毛巾站在門外,看見浴室里水泥糊的灰墻,瓷磚地,一扇窗戶外通著后院院墻,只一花花綠綠的塑料簾遮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