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是屋里太悶,他轉過身時就把口罩摘了下來,手指撩動了遮在耳尖的碎發,被診室明亮的燈光映得粉而透明的耳廓露出來。
他走過來時連訣仍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打算躲開,沈庭未卻沒抬頭看,長垂的睫毛將盛著大霧的眸子掩去大半,神色透著明顯的憔悴。
從連訣身旁走過時,他瘦削的肩膀無意蹭過連訣的胸口,熟悉的淡甜酒香在連訣鼻尖掠過,又很快消失在更為濃郁的消毒水中。
等人失魂落魄地走遠了,連訣才意識到自己心頭不悅的緣由——
和他睡的時候哭著要他戴套,不然就鬧脾氣,睡別人的時候倒是把這茬忘得干凈。
待剛才進去的人從診室里出來,連訣才斂好思緒,進門:“您好,我來拿余曼的孕檢報告。”
待連訣取了孕檢結果上車,司機將車子發動:“回陳先生那里嗎?”
“嗯。”
連訣把拿來的孕檢報告隨手放在身旁座椅上,陳寧雪幾分鐘前發來消息問結果,連訣回復完,對面就沒再回了。
醫院路段有些擁堵,車只能緩慢地從車流中挪動,等紅綠燈的時候連訣隨意地往路邊掃了一眼,竟又落在身形清瘦那人身上。
沈庭未剛從醫院出來,沿著人行道走得很慢,看著是有幾分心不在焉,否則也不會險些被旁邊騎自行車穿行的學生撞上。山地車把似乎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,牽得他腳步略一踉蹌,換了別人這個時候就該把人叫住,好歹斥上兩句讓人賠禮道歉,他倒好,抬手捂著被蹭紅的手肘,往邊靠了些。
連訣沒來由地想到先前這人被自己弄痛了也不會喊,只會紅著鼻子掉眼淚,倒確實像是吃了虧也不會去反駁的軟弱性格。
想來他又遲鈍地察覺出奇怪。
奇怪沈庭未這個人。
沈庭未從他那里離開近一個月了,后面林琛打來電話說給他準備的錢他沒收,連訣也沒覺得疑惑,當被問到要不要派人盯著時,連訣想也沒想就說算了——他篤定沈庭未還會再找借口回來,他也確實好奇沈庭未的真實目的。
奇怪的是,沈庭未沒有再出現過,正如他所期望卻又頗感意外地徹底消失在他視線中。
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再次相遇,連訣幾乎快要忘了這人的存在。
他這才開始重新審視起沈庭未當初找上他的動機——也許真就只是被人下了藥。看他這副呆頭呆腦的模樣倒不是沒有這種可能。
或許是后知后覺的愧疚作祟,或許是沈庭未的狼狽相他實在看不下去了,連訣眉宇間牽動細小的變化,心念微微一動,話就問出了口。
“之前你女兒是不是在游樂場打過工?”
連訣忽地開口,引得司機一怔,很快回答:“對,去年做了兩個月暑假工。怎麼了連總?”
“在游樂場辦會員卡的話,工作人員都會有提成吧?”
“應該是吧。”
半天沒等到后文,司機抬頭從后視鏡里看向連訣,連訣仍側臉望著窗外,不知道在看什麼。
眼前紅綠燈變了,后車鳴笛,司機猶豫著開口:“連總,走了?”
連訣目光不動,應了聲嗯。
沈庭未從醫院回來時間還早,但他沒去上班,回到房間里睡了個昏天黑地。
宿舍隔音很差,室友結伴回來時的開門聲與談笑聲響起,他便醒了。
雙眸虛無焦距地望著眼前的昏暗,有人啪嗒一聲拍亮了客廳的頂燈,泛黃的燈光從門縫鉆進來,沈庭未拉高被子遮在眼前,光線卻仍穿透了他的薄被灑在他眼皮上。
盡管他不愿意,意識還是很快從模糊轉為清晰,雜著腳步的笑聲越靠越近,接著他的房門被敲響了。
“沈哥,你在屋里沒?”
沈庭未把被子拉下來,回了一句“在”。
外面的人大概從他喑啞的嗓音里聽出了疲倦,頓了頓,有些抱歉地說:“啊,你在睡覺嗎?你要是不舒服就先休息……”
沈庭未已經坐起身,邊下床邊清了下嗓子,說:“沒事,來了。”
房門打開,頃刻間瀉來的光讓沈庭未艱難地將眼睛撐開,他問:“怎麼了?”
“剛睡醒啊?”門外的同事見他還一臉迷糊的樣子,忍不住催促道,“小王快跟沈哥說說,讓他精神一下。”
沈庭未被他們沒頭沒腦地興奮搞得一頭霧水:“……說什麼?”
“昨天你接待的那個顧客,小孩兒叫童童對吧?”
沈庭未想了想,說:“好像是,怎麼了?”
“今天人家專門充了會員卡,說是你服務態度好,沖著你充的。”
“啊?”
室友神秘兮兮地沖他笑笑:“你猜猜充了多少?”
沈庭未見他這副表情,頓了頓,不確定地開口:“……一千?”
室友搖搖頭,伸了個五在他眼前晃晃:“這個數。”
“五千?”
沈庭未皺眉,蹦床樂園的門票不過一百五十塊,充會員也只是能單次消費時優惠上十幾塊錢,如果是為了那條項鏈……畢竟是他分內的事,因為這個讓顧客破費,他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。
室友卻再度搖頭,在他詫異的目光里一字一頓地說:“五、十、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