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寫生,”他瞇起淺淡的眸子,仿佛一頭叫不上名字的野獸:“也打獵。”
打獵,富豪的血腥嗜好,匡正低頭看向木盤里的羊腿,右后腿,金黃的,滴著油。
“沒想到你會來找我。”小先生說。
匡正抬起眼。
“段家要不行了?”
他人在千里之外,但什麼都知道,匡正拿起刀:“我為什麼不會來找你?”
小先生想了想,從皮裘里坐起身:“因為寶老板?”
匡正不喜歡他提寶綻,尤其在這個時候。
“去年夏天,家族要我來中國,”小先生擺弄胸前那塊佛牌,“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,我喝多了,完全陌生的城市,有個人保護了我。”
是寶綻,“當時我也在,”匡正瞧著他,“我讓他別管你。”
小先生笑了:“像你說的話,”他靠回皮袍子,“幾個月后,我和他又見面了,巧的是,他母親和我母親喜歡同一首歌。”
《巧合》?匡正意外。
“我們泰國人是信佛的,”小先生的眼神變了,沉沉的,盯住匡正,“相信緣分。”
他話里有話,匡正不自覺握緊短刀,上頭的綠松石有些硌手。
“所以我才會認識你,”小先生向前傾身,帶著迫人的氣勢,“如果不是寶老板,我不會接你的電話,你也沒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。”
匡正敏銳地察覺到,他在給自己施壓,寶綻似乎不是他的目的,而是一個切入點,這種氣氛他很熟悉,是談判前的心理壓制。
匡正放松了,甚至感到了餓,他不再廢話,直入主題:“愛音在北美的業務一直開展得不錯,如果……”
小先生打斷他:“我要東南亞和歐洲。”
好大的胃口!匡正挑了挑眉:“我要錢。”
他們倆旗鼓相當,誰也玩不了誰,“可以,”用錢換業務,相當于用雞蛋換母雞,小先生不虧,“一個薩得利,費不了我們何家多少錢。
”
“你搞錯了,”匡正拔出蒙古刀,“我用你的錢,不是對付薩得利。”
嗯?小先生蹙眉。
“人家舉著刀向我砍,我就乖乖找一張盾扛著?”匡正好笑地搖搖頭,這是把好刀,片下來的羊肉纖薄整齊,“我大老遠跑到蒙古來,向你張一回嘴,”他用拇指壓著刃上的肉,送進嘴里,“你得給我一把‘刀’。”
小先生瞪著他,這家伙都被薩得利逼到墻角了,還不慫,還想著反殺?
“要保愛音,和薩得利纏斗沒用,得殺他背后的人,我——”匡正緩緩嚼著肉,“要收購正彩的股份。”
什……麼!正彩不是一家公司,是一個集團,而且正在擴張,小先生被他的膽氣震住了,一時失語。
“薩得利能收購愛音,我也能收購風火輪,”匡正兇猛地笑著,“不就是金錢游戲嗎,比錢,你怕他們?”
小先生不是第一天認識匡正,知道他腦子靈、手腕硬,但沒想到他有這樣的嗅覺和眼界,他是做大事的,窩在萬融臻匯那麼個小地方,屈才了。
“把正彩逼退,薩得利自然會退,”匡正停了停,目光冷下去,“不,到時候薩得利想退,都無路可退。”
小先生一閃肩,抖掉皮袍子,胳臂和胸口的肌肉繃起來:“我父親有十三個孩子,十二個和我不是一個媽,”他可以下手宰薩得利,但要收購正彩,這個賭局太大,“我在家里要坐得穩,一步都不能踏錯。”
匡正不管他什麼家族壓力,只是問:“你敢不敢?”
小先生板著臉,不做聲。
“我是沒路可走了,”匡正給他加勁兒,“你現在提什麼條件,我都會答應。”
小先生仍然不說話。
于是匡正也緘默,專心吃那條羊腿,肉很好,細膩柔嫩,應該是不到兩歲的小羊,吃到一半,小先生再次開口:“我要簽對賭協議。
”
匡正眉頭一跳,放下刀。
“愛音保住了,我分我那份紅,要是沒保住……”這個二十多歲的船王繼承人不僅冷酷,而且狠辣,“我要段家四房的全部股份,每一分錢,你們都得賠給我。”
太苛刻了,匡正擦凈手:“一點情面都不講?”
“我是何家的正房長子,”小先生告訴他,“我從小受的教育,家族第一,生意其次,道德、仁義、愛,全都不重要。”
答應他之前,匡正出去透了口氣,午后的草原有一種博大的美,西邊天上懸著云海,云海下面是羊群,太遠了,云和羊都像是靜止的,一樣的溫吞一樣的白。
他拍了張照片給寶綻發過去,幾秒鐘后,寶綻的電話到了:“哥!”
匡正要替段家做一個重大決定,他靜不下心:“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。”
寶綻的聲音很溫柔:“我在啊。”
匡正笑了:“在哪兒?”
清風吹過草葉,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,匡正忽然想起海子的那首詩,他大學時特別喜歡,在老kindle第一本書的第一頁:
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,夜色籠罩,
姐姐,我今夜只有戈壁,
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,
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。
此時的匡正就在草原盡頭,空著雙手,急著握住些什麼,寶綻便把自己交到他手中,他說:“我在你心里。”
一瞬間,匡正有熱淚盈眶的沖動,太難了,數億、數十億資本壓在他頭上,每過一秒鐘,仿佛就要壓斷他一截骨頭。
望著天邊的云彩,他緩緩念:“我把石頭還給石頭,讓勝利的勝利,今夜青稞只屬于他自己,一切都在生長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