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綻在家沒待兩天,心里掛著戲樓,更掛著霍匪,他媽去世是那小子送的終,論起來兩人算兄弟,寶綻心疼他干重活兒,更怕他又出去打架,屁股剛好點,就叫小郝送他去朝鮮飯店。
大白天的,霍匪居然沒在,一打聽,是他把白班推了只干晚班,寶綻要來他的電話,打過去,第一遍沒接,第二遍那小子兇巴巴地嚷:“誰啊!”
“寶綻。”
霍匪知道他的大名,如意洲的寶老板,脾氣好了不少:“什麼事,這兒忙著呢。”
“不上班,”寶綻一副當哥的口吻,“哪兒瘋去了?”
“沒有,”霍匪還很認他這股哥勁兒,“找了個新活兒,兩邊干。”
新活兒?寶綻想看看:“在哪兒,地址發我。”
“哎你別來,你來干什麼,這都有規定,上班時間……”
寶綻說:“看看你。”
一句話,那邊就沒聲兒了,掛了電話,發個短信過來,有地址,還有他的微信號,寶綻把地址轉給小郝,在隆禧城步行街,一家叫“耳語”的連鎖店。
聽名字就知道,是做耳部護理的,俗話叫采耳,大堂里站著一排穿旗袍的女技師,寶綻給小郝叫了一個,自己要的霍匪,開了兩個包間。
包間里養著金魚荷花,是個挺有檔次的店,寶綻脫掉西裝,把領帶扯松:“一天打兩份工,不累嗎?”
霍匪給他把西裝掛上,拽個美容凳坐下,拍著面前大紅的按摩床:“掏耳朵比搬菜輕松多了,這活兒我托人才找著,都掛彩了。”
掛彩?寶綻脫掉皮鞋:“好多人打架那次?”
霍匪點個頭:“挺有門路一大哥,說好的,我跟著打一架,他給我介紹到這兒來。”
寶綻有些意外,耍勇斗狠是假,討生活才是真,當時霍匪說他不懂,看來他真不懂,每個階層都有自己交換資源的邏輯和方式。
“來,”霍匪玩著黃銅耳勺后頭那團白絨球,“哥們兒讓你爽一把。”
寶綻上床躺下,有點躲:“你行不行,別給我捅壞了。”
“我給你輕輕的。”霍匪放上背景音樂,高山流水漁舟唱晚那種,捏起寶綻的耳朵尖,特地用的絨球那頭,剛探進去,寶綻就打個哆嗦,從耳朵眼兒到頭皮,再到肩膀、肚子、腳趾尖,全麻了。
“嗯……”他瞇著眼,舒服地哼了一聲。
霍匪繼續往里掏,抖著手腕,讓毛球在耳道上快速地搔,“哎……”寶綻說不好這種感覺,他第一次來采耳,很癢,但總感覺下一秒就會疼,在微妙的疼與不疼之間,像是某種折磨,又奇怪地讓人上癮,“慢、慢點……”
“舒服嗎?”霍匪在耳邊問。
“還、還行。”
“才還行?”霍匪把絨球抽出去,耳道里空了,寶綻捂住那半邊臉,很燙,這回霍匪拿了個更大的毛球,紫紅色,炸著幾根純黑的長羽毛,小撣子一樣,朝他掃過來。
先是耳廓,然后是臉頰、脖子,羽毛滑過的地方像有電流,麻酥酥地起雞皮疙瘩,寶綻敏感地勾起腳趾,很不喜歡霍匪干這個,他有一條好嗓子,該訓練,該唱戲,該在臺上閃閃發光。
他握住那團毛,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,看向他:“到如意洲來吧。”
霍匪愣住了。
“我教你唱戲。”
霍匪的表情難以形容,像是受寵若驚,又像是自暴自棄,“嗤”地笑了一下,還是那句話:“有錢拿嗎?”
“沒錢,”寶綻也是那個回答,但這次他多了一句,“除了錢,知識、修養、尊嚴,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。”
為什麼單單是錢不行?因為寶綻也窮過,知道錢對一個窮小子有多大的誘惑,錢是交易、是以一物換一物,不該成為一個人抉擇人生的理由。
他要讓霍匪、這個十七歲的孩子明白,錢只是成功的副產品,絕不是成功本身。
而知識、修養、尊嚴,這些霍匪連想都沒想過,他不敢想,對一個社會底層的孤兒來說,其中的每一樣都比錢更稀缺。
寶綻離開以后,他的心亂了,像陡地從一潭死水中活過來,再也按捺不住,懷著某種從沒有過的希冀,他回朝鮮飯店上晚班,剛換上工作服到洗菜池,一個小工拿胳膊肘頂了頂他:“那闊佬今天又來了,找你。”
“啊。”霍匪含混地應了一聲。
那人看他沒反應,又跟旁邊的人說:“總找他,好幾次了。”
他們好事地問:“怎麼認識的?”
霍匪知道他們的心態,酸,也好奇。
一幫小伙子你一言我一語,忽然,一個人說:“是不是他媽看上你了!”
空氣短暫地凝固,接著哄堂大笑:“媽呀,gay呀!”
“可不咋的,現在社會多亂哪!”
“看上他啥,背上有條龍嗎,哈哈哈哈!”
“我說,”他們搭住霍匪的膀子,“你小心點兒,哪天把你騙他家去,一杯迷魂藥兒給你灌下肚,褲子一扒……”
砰!霍匪把一根挺粗的白蘿卜砸在洗菜池里,斷成兩截,沒等那幫人反應,他扭頭就走。他們說的也許沒錯,像寶綻這樣的有錢人,三番五次來找他,只因為他嗓子好?說出去誰信,鬼才信!
帶著遲來的恍然大悟,還有似是而非的怒氣,他沖過馬路,闖進如意洲。
他不知道寶綻在不在,只是沖動使然,沒想到寶綻真的在,獨自在沒有觀眾的舞臺上排練,半披著一條紅蟒,光影朦朧,鏗鏘遒勁地唱:“頭戴著烏油盔,齊眉蓋頂,身穿著荷葉甲,剔透玲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