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鐸,”老爺子眼里只有這個大兒子,“跟我來一下。”
老管家推著他轉身,應笑儂跟上去,給匡正使個眼色,讓他一起來。東花廳一廊之隔的小花園里,滿塘盈盈的荷葉前,段有錫停在涼亭前的向光處,應笑儂站在近前,匡正遠遠站在水邊。
“不是說不接班嗎,”老頭子側過頭,斜著眼,“怎麼把私銀找來了?”
應笑儂最煩他這種得意樣,沒搭理。
“你小子,”老頭子倒笑了,“一個人在外頭連私銀都有了,不愧是我兒子。”
“朋友而已,”應笑儂照實說,“我只會唱戲。”
一個“戲”字,讓父子倆的關系又跌回冰點,段有錫冷下臉,應笑儂望著蓮池遠處的野鳥:“讓老二接班吧。”
段有錫立目:“胡鬧!”
“她懂集團,”應笑儂給他講道理,“是最合適的人選。”
可老頭子不講道理:“不可能。”
應笑儂來氣:“你讓我管,我什麼都不懂,我連總公司有幾個供應商都不知道!”
“不知道就從頭學!”老頭子的氣性比他還大,“不就是幾十家公司嗎,在你手里敗光了,我也愿意!”
“你這才是胡鬧!”段家那麼多孩子,只有應笑儂敢跟老頭子這麼說話,“愛音不是你一個人的,還有我媽的心血!”
“就是你媽的心血,”段有錫說了心里話,“那幾個小的才沒資格拿!”
應笑儂瞪著他,也翻了底牌:“我媽的心血,絕對不能倒。”
段有錫沉默了。
應笑儂再次說:“交給老二。”
段有錫絕情地答:“她是女人。”
女人怎麼了,女人比男人差什麼?應笑儂挑釁:“我在臺上是假女人,”他對自己毫不留情,“比女人還不如。”
段有錫的臉登時發白,仿佛承受著剜心的痛苦,毛毯上的手顫抖著:“你……的那些嗜好,我可以不管,只要你回家。
”
應笑儂從沒見過他這樣子,認輸、敗了、低頭,是癌癥拿走了他的傲氣?還是人到老年,不得不跟子女妥協?
段有錫開始咳嗽,呼吸也很吃力,應笑儂連忙上去,扶住他的肩膀。
“讓我每天看見你,”老頭子說,“別讓我帶著遺憾走,你明明……”他握住肩膀上應笑儂的手,“是我最愛的孩子。”
應笑儂的眼眶忽然發燙,鼻腔里像是擠開了一只檸檬,眼淚下一秒就要落下,他生硬地抽回手,轉身離去。
匡正看著他匆匆向荷塘另一邊走,想了想,沿著彎曲的石子路繞去涼亭。
段老爺子的臉色很差,殘燭般,萎靡在燦爛的陽光下。
匡正到他面前,從草叢里拎了一塊扁平的石頭,抻著西褲坐上去,方便老人俯視他。
段有錫瞧著他的舉動,這麼體面的年輕人,卻肯如此狼狽地坐在地上,心里對他大致有了一個判斷:“要是和段鐸說一樣的話,就免了吧。”
還真是一樣的話,事實上,老二接班的建議就是匡正提的:“段老,小儂他……”
他叫段鐸小儂,段有錫馬上問:“你們很熟?”
匡正笑笑:“不瞞您說,去年七月,您通過萬融的白寅午去老城區的京劇團找小儂,辦事的人就是我。”
段有錫瞇起眼,逆著光打量他。
“不只如此,我在萬融投行部做M&A的時候,段小鈞是我一手帶出來的,”匡正驕傲地說,“他現在是成熟的并購分析師。”
段有錫意外,老四他確實交給萬融了,白寅午說這小子自己找了個能干的師傅,原來就是眼前的人。
“老三段釗,我叫他金刀,是我手下全權負責藝術品投資的副總,”匡正總結,“您的幾個兒子,都非常優秀。
”
不,段有錫明白,是他們碰到了優秀的人。
“至于小儂,他打電話叫我來的時候,沒有談財產繼承,”匡正真誠地注視著段有錫,“他說的是家族延續。”
家族延續,段有錫蒼老的眼睛眨了眨,似乎被觸動了。
“三井集團的創始人說過,比起生兒子,他更愿意生女兒。”
段有錫咳了咳,困難地呼吸:“為什麼?”
“因為兒子要是個混球就沒辦法了,”匡正笑著答,“如果是女兒,可以給她選最優秀的丈夫。”
段有錫也笑了,笑是笑,卻搖了頭:“女兒生的孩子,不姓段,即使姓段,身上也沒多少我的血。”
“段老,我是做私銀的,看過太多的起起落落,”比如千禧的董大興、動傳的房成城,“金錢、企業、資產,所有這些都可能在一夜之間消失,”匡正語重心長,“只有家族,能長久地傳承下去。”
財富也只有附著在一個團結的家族上,才可能永續。
“羅斯柴爾德家族傳承了二百年、洛克菲勒家族延續了六代、愛馬仕家族的成員超過一千人,要守住家族的心血,不該選一個鐘意的人,而是要選一個合適的……”
匡正話沒說完,段有錫突然捂住胸口,急促地氣喘,似乎還伴著尖銳的疼痛,整張臉攣縮到一起。
“段老!”匡正騰地起身,把他從輪椅上抱下來,同時朝河塘另一側喊,“小儂——!”
第179章
段汝汀給了匡正一拳, 匡正忍了, 段老爺子畢竟是在他身邊犯的病, 他能理解。
愛音園沒有專業的醫療設備, 只有一間臨時改建的療養房和一個十六人的醫療組,應笑儂當機立斷, 送老頭子上醫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