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頭一件,是俱樂部正式成立,”寶綻眉頭輕動,冠上的翎子隨之顫了顫,他開玩笑,“往后如意洲再有戲,可不是誰都有門路來聽了。”
臺下哄笑,這事韓文山之前在飯局上提過,大伙都不意外。
“二一件,”寶綻扎著狐尾,端著玉帶,說不出的瀟灑俊逸,“和俱樂部一起成立的,還有如意洲基金會。”
“嚯!”臺下一片驚呼,俱樂部是伸手收錢,基金會則是往外拿錢,這一進一出,性質截然不同。
寶綻仰頭環視這間戲樓,精致工巧,富麗堂皇:“去年這個時侯,如意洲還掙扎在老城區的出租樓里,一沒有觀眾,二沒有水電,三看不到未來,”想起過去,他感慨萬千,“最難的時候,是一家基金會借給我們戲樓,讓我們落腳,然后才有了一出出好戲,有了諸位,有了如意洲的今天。”
劉備早年編草鞋,秦瓊也曾賣過馬,英雄都有不如意的時候,如意洲也不例外,但這些苦處,寶綻從沒對觀眾們講過。
“戲文里說得好,也有饑寒悲懷抱,世上何嘗盡富豪,”他抱拳拱手,“感謝諸位的抬愛,讓我們有戲唱,有飯吃,今天才有能力去幫別人,大家交到俱樂部的錢,會由如意洲的專屬私銀萬融臻匯打理,作為基金會的啟動資金,資助有需要的藝術家,捐助包括京劇在內的傳統藝術,讓每一份堅守都有希望。”
觀眾席上鴉雀無聲,匡媽媽的眼角濕了。
接著,寶綻淡淡一笑,沒有更多煽情的話,只是以一句戲詞做結:“分我一支珊瑚寶,安他半世鳳凰巢。”
臺下轟然響起掌聲,雷鳴一般,寶綻鞠著躬后退,一直退到側幕邊,掩進布幔繁復的褶皺中,那個謙恭有禮的樣子,令人折服。
匡媽媽吸了吸鼻子,低下頭偷偷抹眼角,匡正伸手過來,摟著她的肩輕輕地拍。靠在兒子寬闊的胸前,匡媽媽終于明白了,世上熙熙攘攘那麼多人,匡正獨獨愛上寶綻,不是沒有道理的。
寶綻從側幕進后臺,直奔時闊亭,應笑儂已經卸了妝,在搖紅藥。
“師哥,沒事吧?”寶綻取下草王盔。
“沒事,”時闊亭沒臉見他,“戲砸了,都怪我。”
“寶處,”應笑儂往時闊亭的右手虎口和腕子上噴藥,“咱們得再找兩個琴師。”
聽見這話,時闊亭反應很大:“我就是累了,歇一段就好!”
“你是得歇,但如意洲的戲不能歇,”應笑儂拉著他的手,仔細給他纏膠布,“今天這種事故,不能再出了。”
時闊亭沒吱聲,后臺一片死寂,這時有人敲門,是小先生,穿著一身華麗的酒紅色西裝走進來。他很少穿西裝,何況是這樣惹眼的顏色,頭發也攏得風流,淡色的瞳孔一瞇,帥得慘絕人寰:“寶老板……”
他的視線投向寶綻,卻不經意在應笑儂臉上一轉,定住了。
應笑儂抬頭瞧了瞧他,沒搭理。
“小……段?”小先生蹙眉。
應笑儂不應聲,小先生把他又端詳了一遍,幾乎可以肯定:“你是段家老大吧?”
應笑儂冷著臉:“你認錯人了。”
小先生搖頭:“咱們小時候常見面,你的頭骨、面部輪廓和肌肉走向都沒變。”
他是畫畫的,面部結構爛熟于心,應笑儂給時闊亭包好手,扔下剪刀膠布,起身往上臺口那邊走,招呼他一聲:“過來。”
“小儂?”寶綻沒想到他們認識,驚著了。
應笑儂撂下一句:“家里的朋友。”
“原來你是應笑儂,”小先生跟著他,“怪不得。
”
“怪不得什麼?”下了戲的上臺口很安靜,應笑儂抱著胳膊轉過身。
“怪不得把匡正耍了,”小先生笑著,看見他鬢邊沒褪凈的胭脂,沉聲說,“圈里就數你有主意,敢撇下家里的生意跑出去。”
“家里的生意和我沒關系,”應笑儂冷淡地垂下眼,“我只想唱戲。”
“我也只想畫畫,”小先生說,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,“但我沒你那麼自私,把家族的臉面和榮譽甩在地上,任別人踩。”
應笑儂挑眉瞪著他。
“你是正房老大,”小先生提醒他,“你從出生起就有責任。”
“責任?”應笑儂先是笑,然后壓低了聲音,“從我媽走的那天,我就沒家了,我爸那麼多老婆孩子,用不著我盡責。”
應笑儂是段家的正房長子,小先生是何家的正房長子,兩個人打小一塊玩,不算是朋友,卻比朋友還近些。
“你家的事我知道,”小先生嘆了口氣,“我什麼情況你也清楚,我現在手機鈴用的還是我媽生前常聽的歌,我為父親的家族工作,不代表我忘了母親的愛。”
同樣是早年喪母,小先生能跨過這個坎兒,應笑儂卻不能:“通差,我們不一樣。”
一聲“通差”,仿佛回到了兒時,小先生繃住嘴角,不說話了。
“我是唱戲的,你是聽戲的,”應笑儂換上平時那副無所謂的潑辣表情,朝他揚了揚下巴,“咱們各安其位。”
說著,他擦過小先生回到后臺,匡正來了,在和寶綻說話:“……真的,我媽一個勁兒夸你,說你唱得好。”
寶綻的臉紅紅的,歪著頭看他哥,有種莫名的羞怯。
“剛在外邊她還囑咐我,說家里煲了排骨湯,讓你回去喝。
”
寶綻抿著唇,邊解紅蟒的扣子邊問:“阿姨真這麼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