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握的掌心,淡淡的胭脂香氣,匡正的心徹底躁了,像讓人拿一根線拴住了心竅,魂不守舍的,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扎緊領帶往下走。
鄺爺的開場鑼鼓已經敲起來,客人們紛紛進場入座,匡正歪著頭,倜儻地走向他的一排一號,剛坐下,二號座的人也到了,一頭淡色的短發,一雙琉璃樣的眼,是清邁船王家的小先生。
“匡總。”何勝旌先打招呼。
“何先生。”匡正笑著,心里卻不舒服,仿佛一捧白雪落上了灰,又好像一張新紙洇了墨,總之今晚對寶綻的綺念里摻了點煞風景的東西。
樂隊的伴奏響起,一串悅耳的笛聲,陳柔恩扮的牧童追著薩爽扮的村姑,一對璧人歡歡騰騰跑上臺。
觀眾席上掀起熱烈的掌聲,封箱戲的看點是反串,今晚如意洲的演員們都不是本工,老生串青衣,青衣串武旦,不講工整,只圖熱鬧。
薩爽是武丑串花旦,梳著大頭,扎著長長的線尾子,額上一排水鉆頭面,魚婆罩上頂著大紅的絨球,垂下一圈粉色流蘇,手上立著一只五彩小鞭,嬌俏靈動。
傳統戲《小放牛》,講的是村姑路遇牧童,兩人對歌對舞,互生愛慕之情,是一出很吃功夫的戲。
薩爽嬌滴滴一揚手,眉含春、眼帶笑,露出一口小白牙,脆生生唱響了如意洲蹉跎十年來第一場紅紅火火的封箱戲:
“正月里呀迎春花兒開,獨占春風好不開懷!”
第139章
“喜鵲穿青又穿白, 金銀鴿身披著豆綠色!布谷鳥催人把田種, 那鴛鴦鳥雌雄不分開嘛哪呼嘿!”
薩爽和陳柔恩一個嬌一個俏, 對著活潑的民歌小調, 載歌載舞跑下臺,緊接著是一通催戰的鑼鼓, 應笑儂捻著翎子挎著寶劍, 繡鞋尖尖走上來。
“好!”角兒還沒開口,臺底下先給了個碰頭好,這身粉藍的披掛是《扈家莊》的刀馬旦扈三娘, 綽號一丈青, 和宋江的人馬對戰, 生擒了矮腳虎王英,力敗梁山眾頭領,是個千人敵的女豪杰。
應笑儂戴著蝴蝶盔, 兩鬢一邊一把五股的及腰流蘇,上臺先來了一套功夫把式,靈中透著美,美中透著颯, 不吐一個字,就把滿座的賓客鎮住了。
《水滸傳》寫扈三娘:霧鬢云鬟嬌女將, 鳳頭鞋寶鐙斜踏。黃金豎甲襯紅紗, 獅蠻帶柳腰端挎。霜刀把雄兵亂砍,玉纖手將猛將生拿。天然美貌海棠花,一丈青當先出馬。
應笑儂正是應了這幾句詩, 兩手作劍指,一左一右壓著翎子,清冽冽地唱:“披掛整齊鳳翅飛,耀旌旗燦爛也那云霞碧!”
這是昆腔的曲牌子“醉花陰”,和京劇截然不同的韻味,他且打且唱,旋身踢腿間頂足了氣,調子纖毫不亂:“緊加鞭龍駒云催,管叫他血染戰袍回!”
“好!”臺下一通接一通的好,不是亂捧場,是應笑儂著實精彩,青衣串刀馬旦,沒有幾年汗流浹背的功夫,半刻鐘都撐不下來。
唱到“喜遷鶯”一節,鼓點見急,應笑儂踩著節奏鷂子翻身,一翻一轉,越轉越快,只見一個芍藥色的影子在臺上飛旋,旋到極處,腰間的寶劍隨著慣性脫鞘而出,直沖著一排中間打出去。
這就是男旦的力道和速度,和溫吞吞的女演員截然不同,觀眾席整個炸了,后排好些人站起來,抻著脖子往下看,一把青藍寶劍,被匡正和何勝旌雙雙搪住,一人握柄一人握刃,有點二龍戲珠的味道。
“怎麼個意思?”馬上有人起哄,“應老板的‘繡球’還帶一拋拋倆的!”
觀眾哈哈大笑,臺上的“女將”沒了劍,櫻唇漫勾,柳眉輕挑,也不管伴奏了,抬手握拳,翎子一抖來了兩個旋子,乍然從京劇轉昆曲,唱起了頗有難度的“水仙子”:
“恨恨恨,小毛賊!”他高踢腿,鳳目圓睜,一連三個“屁股坐子”,“似似似,似大鵬展翅飛不起,有有有,有神通難逃畫戟!”
又是三圈“串翻身”,緊接著一個“倒插虎”,“殺殺殺,殺得他無路奔血染馬蹄,”應笑儂咬著一口銀牙,交叉叼住兩只翎子,隨后翻身松口,雉尾活了似的高高彈回半空,“斬斬斬,斬盡了殘兵敗車,管教他片甲不存,尸如泥!”
觀眾沸騰著,簡直要為這橫刀立馬、血濺繡裙的女英雄瘋了,潮水般的掌聲中,應笑儂昂首走向臺前,一抬腳,踏在舞臺邊的木雕闌干上,胳膊搭著膝蓋,很有些邪氣地朝匡正勾了勾手指,跟他要劍。
這可是戲臺上少見的景兒,韓文山幾個老觀眾笑得前仰后合,催著喊:“匡正,上去,給他!”
匡正回頭瞥一眼這幫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老總,拎著劍,不情不愿地起身,走向臺上那個潑辣的家伙,明晃晃的舞臺燈,一遞一接間,應笑儂俯到他耳邊問了一句:“見著白娘子了?”
匡正一愣,抬頭瞧著他,應笑儂笑得像朵盛放的花兒,顫巍巍鮮靈靈,把寶劍在手中一轉,扭過身施施下臺。
這下匡正可成了眾矢之的,鼎泰證券的杜老鬼帶著頭嚷:“老弟,‘扈三娘’跟你說什麼悄悄話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