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主去盜金錍箭,”寶綻正身對著他,雖然偌大的觀眾席上只有這一個看客,但戲就是戲,要唱圓、唱滿,娓娓道來給知音聽,“不由本宮喜心間——”
韓文山向前傾身,一出戲聽了這麼多遍,也就是等一句“叫小番”。
唱爛了的叫小番,對于寶綻這把玻璃翠來說,跟玩兒一樣,他輕輕松松往高一走,赫然一聲,唱出了嗩吶腔,一嗓子捅到頂,毫不留空隙,全沒有余地,滿扎滿打,驚艷了最挑剔的耳朵。
“好!”韓文山按捺不住,給了個彩兒,寶綻在臺上稍稍轉身,揚起廣袖,沒把勁頭放在高腔,而是落在了最后一句:“備爺的戰馬扣連環——”
他頭顱微仰,那氣勢,儼然已不是愁鎖深宮十余載的駙馬爺,而是一桿長qiang震沙場的楊四郎:“爺好過關!”
韓文山愣了,原來真正的“好兒”在這兒呢,他冒冒失失,剛才那一嗓子喊早了!意外過后,他覺著自己像是被寶綻這孩子耍了,浸淫京戲二十年,也疲、也倦,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被哪位角兒耍一把,今天在如意洲,他竟得償所愿。
寶綻唱罷下臺,他立刻起身離席,激動著往后臺去,一個助理模樣的人跟著他,替他拿著手機和大衣。
聽《坐宮》要聽“叫小番”,是因為這句難唱,多少人唱完這一句后頭就水了,而對于寶綻這樣的嗓子,叫小番不過是雕蟲小技,他有的是力氣去雕琢下一句,所謂驚喜,全仗著功夫,功夫到了,自然化腐朽為神奇。
走進后臺,應笑儂已經掭了頭,在給寶綻摘髯口,臺上是恩愛夫妻,臺下是一對如花的兄弟。
“各位辛苦了,”韓文山沒有一點老板架子,給助理遞個眼色,“我替大伙叫頓宵夜,奉陽樓的打鹵面。”
他待人尊重,大伙也就敬他,紛紛起身道謝。
韓文山的意思在寶綻,走過去客氣地叫:“寶老板。”
寶綻沒掭頭,仍帶著駙馬爺的貴氣:“今兒這戲一般,韓總見笑了。”
韓文山搖頭:“咬字千金重,聽者自動容。”
寶綻微訝,出師這麼多年,他給敬老院、給少年宮、給那些富二代唱了多少戲,從沒一個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,甫一聽見,差點眼熱。
韓文山看出來了,愛重地扶著他的肩:“什麼時候有空,”他邀他,“到我家唱一場,我派車來接你。”
去家里?應笑儂的眼尾一動。
“堂會戲嗎?”寶綻還傻乎乎地問。
“沒有外人,”韓文山聲音低沉,“只是家人。”
家你媽了個大頭鬼!應笑儂臉上笑著,心里已經在磨刀,正想著怎麼宰這個道貌岸然的變態一刀,韓文山來了個電話,是約他明天去見什麼人,這個話頭也就岔過去了。
隨便又聊了幾句,韓文山告辭,應笑儂把寶綻拽到一邊,擔憂地說:“不許去他家,聽見沒有?”
“小儂你別拉我,”寶綻急著去卸妝,“老匡該等急了。”
“老匡老匡,”應笑儂抓著他不撒手,“我看你腦子里一天天全是那姓匡的。”
這話一出,寶綻嚇住了似的,別開眼:“沒有,你別瞎說……”
“哎呀姓匡的我不管了,”應笑儂不是不管,是管不過來,“這個姓韓的……”
“不去他家,我記住了,”寶綻是真寵他,稍有點脾氣就哄的那種,“我只是覺得,人家給咱們投了八百多萬……”
八百多萬在應笑儂那兒根本不算錢:“那才不是給咱們的,是給你的!”
寶綻無奈地笑:“給我,給如意洲,還不是一樣。”
不一樣!應笑儂瞅著他這個傻樣兒,忽然靈機一動:“這麼著,你回去問問你那老匡,你夜里上老板家唱戲去,他同不同意。”
提到匡正,寶綻有點不自然:“問他干嘛,”他解開紅蟒,露出里頭貼身的白衣,“戲的事兒我聽你的,不聽他的。”
這麼句話,可把應笑儂高興壞了,他還戴著妝,像個嬌艷的惡霸,挑了寶綻的下巴一把,哼著歌兒卸妝去了。
寶綻也趕緊換衣服,然后到洗手間用香皂搓一把臉,拎上包就跑下樓,出了樓門,一眼沒看見匡正的車,他往路兩邊瞧,巷子里頭僻靜處亮著一道窄窄的紅尾燈,他沒多想,跑過去敲了敲車窗,拉開門坐上副駕駛。
“哥,”臉還濕著,他翻包找紙巾,“等急了吧?”
旁邊沒說話。
“今天真冷,你想不想吃酸菜鍋,”寶綻地抬起頭,“我晚上給你做……”
旁邊坐著一個不認識的人,利落的寸頭,鬢角剔掉了一道,下面的耳朵上打著一排鉆石耳釘,應該是真鉆,特別閃。
“對、對不起……”寶綻極其尷尬,“我上錯車了。”
他扭身要下去,中控這時卻啪地一響,鎖住了。
第87章
哎?怎麼鎖了……寶綻還懵著,車居然開了起來,逆著他平時回家的路,往附近的富人區開。
“我上錯車了……”他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,還跟人家說。
那人瞧他一眼,薄薄的單眼皮,歲數不大,很有男人味兒:“看你長得不賴,上錯就上錯吧。”
“什……”這和長相有什麼關系,寶綻沒明白他什麼意思,眼見著要開出他認識的地方,急得直拍車窗,“停車,我要下車!”
人家根本沒理他,嚼著口香糖,腳尖輕點,加了個速。
寶綻摸黑在門上找開鎖按鈕,匡正的車他會用,這個車不熟悉,找不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