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黎女士盯著他:“你多大?”
匡正如實回答:“三十二。”
她撇撇嘴:“老氣橫秋的。”
第一次有人這麼說他,匡正笑了:“沒辦法,客戶都像您這麼有閱歷,我不敢不老。”
黎女士跟著笑了一下,把一直挎著的手包拿下來,扔在桌上:“我老公出軌了,我現在身上穿的、移民要用的錢,都是他分給我的,三億五千萬。”
她毫無顧忌地說出自己的隱私,匡正有些驚訝。
“那個女人在西雅圖,給他生了兩個孩子,都是美國國籍,”她咂了下嘴,“我就想知道,什麼樣的女人讓他連三億五千萬都不要了。”
果然是沖動移民,她嘴上說著錢,心里其實是不舍,對婚姻,對家庭,或是對那個負心漢,作為聽者,匡正唏噓,但作為暫時的客戶經理,他只是問:“您有子女嗎?”
她卻問:“可以抽煙嗎?”
匡正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,她點上煙,長長地吸了一口,火星一閃即滅,這短促的一瞬間,匡正看到了她鋒利外表下女性特有的脆弱。
“有一個兒子,”說起孩子,她笑了,“初三,學習特別好,我移民不光是為了跟小三爭口氣,也是為了他。”
做私銀就是這樣,會接觸到混蛋,也會接觸混蛋的犧牲品,匡正問:“您還有其他要求嗎,比如移民后的境內外資產配置?”
“沒有,”她盯著虛空中的一點,搖了搖頭,“我都不懂什麼資產配置。”
這只是一個受了傷的女人,得到了錢,卻不知道怎麼駕馭,“好的,”匡正在手機上作好記錄,“我們這就擬方案,請您留個電話。”
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,匡正送她出去,貴賓室的門在背后關上,她立刻像換了一個人,挺起胸,抬起頭,高跟鞋在地上踩得噠噠響。
匡正目送她遠去的背影,三億五千萬壓在身上,她連真實的情緒都不能表達,在親戚朋友面前,她必定挺著一副勝利者的姿態,狠刮了前夫一筆,拿到了天價的賠償,也只有在密不透風的貴賓室,她才敢流露出片刻真情。
匡正走進辦公區,黃百兩沒在,應該是去裝修公司了,移民算是小案子,他順手交給夏可,讓他擬個方案。
九點四十五分,他開車離開萬融臻匯,到總行時十點剛過,佟胖子在會客室等他,帶著一個財會,都是哥們兒,匡正道個歉:“臨時有客戶,來晚了。”
“五分鐘,”佟胖子是敞亮人,“不算事兒。”
匡正立刻給馮寬打電話,兩邊對接,馮寬也帶著一個工作人員,大家見個面,具體手續底下人辦。各個環節都很順利,馮寬插空把匡正叫到一邊,低聲說:“這邊我跟著,你去趟六十層,611。”
六十層是大佬聚集地,匡正疑惑:“干什麼?”
馮寬神秘兮兮的:“單總找你。”
“單總?”單海儔,在商行的位置相當于白寅午,屬于辦公室里跺跺腳,整個東樓都要顫三顫的人物。
“他找我干什麼,”匡正摸不著頭腦,“完全沒打過交道。”
“不知道,”馮寬也納悶,“平時特難搞一個人,看了你們這個貸款項目,二話沒說,一路開綠燈。”
“這麼說,”匡正笑了,“我是得上去謝謝他。”
“好好表現,”馮寬拍拍他的肩膀,“多少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的大佛!”
“知道了。”匡正跟他握把手,跟佟胖子打個招呼,坐電梯上六十層。
611室,敲門進去,單海儔背對著門,正在醒紅酒,和白寅午一樣的習慣,匡正有些恍惚:“單總。
”
“坐,”單海儔頭都沒回,顯得很隨便,“老白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,別拘束。”
老……白?匡正愣了。
“我和老白,我們二十多年的交情,”單海儔轉過身,一張精明強悍的臉,“他離開商行去投行挑大梁的時候,差不多就是你這麼大。”
一剎那,匡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,十年前,白寅午和今天的自己一樣,離開總行去開墾一片未知的處女地,然后才有了今天的投資銀行部,和東樓并駕齊驅的萬融西樓。
單海儔遞過來一杯酒:“2005年的波爾多。”
匡正知道這個年份,是陽光味充沛的好酒。
接著,單海儔又遞過來一樣東西:“年輕人,放手干吧。”
是他的名片。
一張90 X 50的硬紙片,意味著單海儔的支持,意味著萬融商行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,意味著觸手可及的成功。
但匡正沒有接,而是執拗地問:“是老白的意思嗎?”
單海儔笑了,沒有惱怒他的不識抬舉:“你希望是,還是不是?”
匡正繃著臉,沒說話。
“當年老白去投行部的時候跟你一樣,”單海儔回憶往事,感慨萬千,“他怪我們的師傅,怪他只留下了我,不要他。”
匡正睜大了眼睛。
“他一個人在外頭,吃了很多苦,”單海儔看向匡正,就像白寅午在看著他一樣,“所以不想讓你也吃那麼多苦吧。”
匡正明白了,他一把抓過單海儔的名片,緊緊捏著,并不是想要什麼天降的支持,只是想抓住什麼他以為已經逝去了的東西。
第74章
匡正從611出來,把門在背后關上,掏出手機。
點開通訊錄,白寅午的名字就在第一頁,手指移到上頭,差著幾毫米,怎麼也點不下去。
他不知道說什麼,說單海儔找他了?說我他媽知道你一直惦記我?怎麼都顯得矯情,還是等以后干出個樣子,拿業績說話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