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“特別棒,”寶綻舒服地蹭著床單,說著亂七八糟的醉話,“過別人的坎兒容易,過自己的坎兒難……哥,得大堅固力、金剛不壞身,你往后肯定順風順水……”
這都什麼跟什麼,匡正讓他逗笑了,別人家的酒瘋子又吵又鬧招人煩,他家的酒瘋子傻乎乎的招人喜歡。
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,匡正聽了一會兒,撐著腰,慢慢走出臥室。
可能是累了,他這一夜睡得很實,第二天一早到寶綻那兒吃了飯,兩人一起進市內,到戲樓停車,正好碰上時闊亭,匡正打了個招呼,拐個彎去萬融。
萬融雙子星巍然聳立在金融街的中心,那麼高,甚至猙獰,有多少人在這里成就過,就有多少人粉身碎骨,匡正平靜地想,他只是千百人之一,沒什麼稀奇。
他今天穿一套筆挺的黑西裝,薔薇色的領帶,紅底皮鞋,坐電梯直上62層,到白寅午門前,咚咚咚敲了三聲,推門而入。
白寅午坐在辦公桌后,正打電話,是萬國和千禧的合同細節,談判扯皮的環節總是很漫長,見到匡正,他敷衍了幾句,匆匆掛斷電話。
“白總。”匡正規規矩矩站在桌前。
“kendrick……”
“還是別叫英文名了,”匡正冷淡地說,“我這幾年都在國內,除了你,其實沒人這麼叫我。”
是的,“kendrick”是一條紐帶,連接著他們脆弱的師徒關系,白寅午陷入沉默,眼角疲憊地垂下來,空空盯著桌面上的某一點。
匡正忽然發現他老了,額頭上爬滿了細紋,鬢角也多了銀絲,他怎麼能放自己去私銀呢,他身邊已經沒有得力的人了。
“我相信,”寂靜的辦公室,白寅午的聲音低沉,“我不會害你的。
”
他說的是“他”相信,而不是讓匡正相信。
“我在這一行二十多年,金融街的風一吹,我就知道錢從哪兒來,”白寅午抬起眼睛,眸子里仍然有股懾人的力量,“我知道給你選哪條路是正確的。”
匡正盯著他,一句話也不相信。
“只是你不相信我,”白寅午替他說,“我們十年的情分,到頭了。”
匡正的心鈍痛,但倔強著,不肯說一句軟話。到這一刻他才發現,入行十年,他和段小鈞那種菜鳥也沒什麼不同,在崇敬的上司面前,仍然是個任性的孩子。
“既然來了,”白寅午換了種口吻,淡漠、疏離,不摻雜個人感情,“我就當你接下了私人銀行的位子,”他站起來,“給你一周假,假期過后,你就是萬融的執行副總裁、‘萬融臻匯’私銀的第一把交椅!”
萬融臻匯,真是個好名字,匡正笑了笑,喉嚨里卡著許多話,憤懣著吐不出來。
“出去吧。”白寅午背過身,望向窗外滾動的云層。
匡正昂起頭,最后看了一眼那個背影,決然轉身。
門合上的一瞬間,他知道結束了,在a的這十年,和白寅午的師徒情,他所熟悉的一切,從這一步開始,他將獨自走向一條前途莫測的路。
但他是匡正,萬融最優秀的v,他絕不會向逆境服輸,哪怕是頭破血流,也要從絕地里闖出一條路。
一顆顆系好西裝扣子,他大步穿過62層豪華的長走廊,他深信,有一天他會回來,帶著非凡的成功和榮耀,回到這個趕走他的地方。
坐電梯到57層,他進入辦公區,一剎那,空氣仿佛凝固了,敲鍵盤的聲音、翻文件的聲音、經理罵人的聲音,全消失了,只有電話鈴突兀地響。
匡正挺起背脊,不得不面對這些年輕人,他們已經知道了,他們老板的“下場”,被從重要崗位調離,即將流放到一片“荒蠻”之地。
這是個凝重的時刻,也是個傷感的時刻,小冬突然從復印機那邊沖過來,手里的文件扔了一地,一頭撞進匡正懷里:“老板!”
匡正被一男的結結實實抱住,兩手一下子舉起來,伸在半空:“怎麼著,”他挑眉,“要搞臨別告白啊?”
“老板!”小冬真告白了,“我一直特別特別特別崇拜你!我進萬融,最幸運的就是分到了a,被你厚顏無恥、毫無人道地壓榨了一年!”
下頭響起一片輕笑。
小冬紅著臉松開他,吸著鼻子轉過身:“誰說夢想不能實現,”他沖大伙喊,“我終于抱到老板的大胸了!”
一屋子小伙子,紛紛從座位上起身,吹口哨的,拍巴掌的,用夸張的熱鬧掩飾掉眼淚的沖動,匡正緊了緊領帶,打個響指,辦公區立即安靜。
“我要走了,”他坦然地說,“會有新的v接替我的崗位、接管你們這幫小混蛋,然后繼續厚顏無恥、毫無人道地壓榨你們。”
很多人拿起手機,開了錄音。
“你們每一個都很聰明,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撮,技術、策略、手段,我教了你們很多,”匡正掃視他們,卸任在即,仍然霸氣十足,“最后我只教你們一件事。”
從桌柜里拎出一個小袋子,里面是一只拼裝好的樂高死侍,昨天知道匡正要調走,他熬夜拼到了今天早上。
匡正說:“別像個傻逼似的只知道追著錢跑,”他告誡他們,“多看看身邊的人,等到了一無所有的時候,你就知道他們有多重要。
”
這是他從寶綻身上學到的,平凡的快樂給他了安慰,小小的溫柔給了他支撐,寶綻就是他的堅固力,賦予了他不壞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