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寶綻每天都打掃,很干凈,被褥是現成的,他們雙雙倒在上頭,漆黑的房間,柔軟的床墊彈了彈。
寶綻喘了一陣,爬起來給他脫衣服,襯衫、西褲、臭襪子,疊好了放在腳凳上,然后去洗手間擰了條熱毛巾,坐在床邊,一點點擦他身上的汗。
匡正舒服得直哼,好幾次抓著寶綻的手,臭不要臉地說醉話:“別吊我胃口……你過來……快點!”
寶綻知道他說的不是什麼好事,正好擦到大腿根,夾著那里的肉使勁擰了一把,匡正啊地叫了一聲,不鬧騰了。
人和屋子都收拾停當,寶綻上樓把自己的被子抱下來,鋪在匡正旁邊,他怕他晚上再吐,嘔吐物萬一堵著呼吸道,身邊沒個人不行。
躺下的時候已經三點多了,寶綻沖著匡正睡,聽著那個粗重的呼吸,緩緩閉上眼。
這一夜很短,一張床上兩個并排的被窩,被子里的夢卻很長。匡正夢到了自己的學生時代,最好的大學,最讓人艷羨的專業,最漂亮的女朋友,他是所有人眼中的驕子。
收到萬融offer那天,他用攢下來的零花錢買了一只萬寶龍計時碼表,戴著這只表,他第一次走進白寅午的辦公室,那時的老白意氣風發,拍著他的肩膀說:“小子,跟著我干,我給你全世界!”
匡正驀然醒轉,像是識破了虛假的夢境,在十年后的今天,那家伙許諾過的世界已然支離破碎。
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,宿醉帶來輕微的惡心和肌肉酸痛,他慢慢伸了個懶腰,一轉頭,對上的是寶綻柔和的臉。
他一動,寶綻也醒了,卷著被子咕噥:“哥……”
昨天的記憶紛至沓來,白寅午在辦公桌后烤雪茄的眼睛,方副總錯身而過時的一聲輕哼,代善鬣狗般陰險狡詐的笑容,還有南山區那個劇團,一張被遺落的舊照片,翡翠太陽的狂歡,和狂歡過后迎他回家的寶綻。
這一瞬,匡正心里生出一股強烈的幸福感,他慶幸在這個失意的早晨,寶綻能陪在他身邊,因為這個人的存在,他不用在衛生間的地板上醒來,不用穿著被嘔吐物弄臟的襯衫,偌大的獨棟別墅,他不用一個人吞咽職場上難言的酸楚。
獨來獨往的生活,他已經過夠了。
“哥,”寶綻瞇著眼睛不起來,“腦袋疼嗎?”
“還行,”匡正也沒起,和他臉對著臉裹在被窩里,“我把你折騰夠嗆吧?”
“嗯,”寶綻點頭,“你可太煩人了。”
匡正聽他這樣說,卻笑了,笑得很開心,掀開被子往身上瞧:“喲,你小子給我扒的夠干凈的。”
寶綻半邊臉壓在枕頭上,像是嘟著嘴:“你以為我愿意啊,臭襪子可臭了。”
聽他說臭,匡正馬上把臉縮到被子里,怕嘴里殘留的酒氣熏著他。
“干嘛?”寶綻看他露著兩個滴流轉的眼睛,像個惡作劇的孩子。
“我怕嘴有味兒。”
“沒味兒,”寶綻也把腦袋縮進去,“我給你擦嘴漱口了。”
“沒有嗎,”匡正探出頭,輕呵了一口氣,“不臭?”
寶綻湊過去聞了聞:“不臭,”然后朝他也哈一口,“我有味兒嗎?”
“沒有,”匡正愜意地蹭著枕頭,“你比自來水都干凈。”
氣氛特別好,寶綻想,也許可以趁機問問他的心事:“哥,你工作上……是不是碰著什麼難事了?”
他以為匡正會回避,會搪塞,結果并沒有:“我升職了,”他坦率地說,“不過是以調動部門為代價的。
”
寶綻朝他又挨了挨:“調去什麼部門了?”
匡正凝重地說:“私人銀行。”
寶綻不懂:“什麼是私人銀行?”
“就是專門為有錢人服務的銀行,”匡正一臉嫌棄,“幫富豪和富豪家庭管理資產,還要處理離婚、移民、生老病死之類的爛事兒。”
“那……”寶綻天真地問,“你不賣公司了?”
匡正想了想,決然地說:“我不會去的。”
寶綻等著他往下說。
“我在考慮跳槽,”匡正對他毫不隱瞞,“或者辭職。”
“哥,你別沖動。”寶綻露出擔憂的神色。
“不是沖動不沖動的事兒,”匡正想起代善的話,“那地方就是個死胡同,全萬融沒一個人愿意去,”他垂下眼睛,“他們卻讓我去。”
屋子里靜了,窗外的鳥嘰嘰喳喳,叫得人心煩。
“哥,”寶綻拉了拉他的被子,“你知道英雄和普通人有什麼不一樣嗎?”
匡正不知道,也沒興趣知道,搖了搖頭。
“戲文里有那麼多蓋世英雄,”寶綻娓娓地說,“我看他們和普通人也沒兩樣,只是走了普通人都不愿意走的那條路。”
匡正眼眉一挑,咫尺之隔,驚訝地注視他。
“有時候命來了,甭管好壞,”寶綻不講大道理,也不給他權衡得失利弊,只有樸樸實實的一句話,“咱們先迎頭趕上。”
人生在世,如果真能在駭人的噩運中僻出一條生路,那就離驚世的大成功不遠了。
第48章
兩人起床時已經中午了, 寶綻做了兩碗清湯面, 撒一小撮蔥花, 滴幾滴香油, 再臥一個煎雞蛋,很香。
小餐廳放著阿姆斯特朗的“What A Wonderful World”, 這麼美妙的時光, 匡正舀一勺面湯,微白的湯色徐徐冒著熱氣,抿一口, 從胃到心都暖了。
“哥, 你吃快點。”寶綻看他不緊不慢的, 著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