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連忙拽口袋巾捂鼻子,血流出來,太陽穴的疼痛緩解了不少,頭腦隨之清晰,一清晰就特別怕這時候有人進電梯,看見他的血、他的狼狽,他甚至不敢回57層,神經質地不停按著b2。
從62層到地下停車場,一路急轉直下仿佛他的人生,心臟被失重感攫住,血從鼻腔流進咽喉,手機掏出來握在手里,可是打給誰呢?家里人想都不用想,工作上的人只會暗笑他失勢,這種時候只有一個人——寶綻。
他點開通訊錄,拇指懸在那個名字上,遲遲按不下去,跟他說什麼?說自己的事業受挫,一個人在電梯里鼻血不止?
他說不出口,在寶綻面前,他一向是被依靠的強者,讓他卸下光環,把最難堪的失敗和脆弱給他看,他做不到。
收起手機跨出電梯,他上車發動引擎,腦子里像是空了,只想著沖出萬融,沖出這個丑陋的水泥森林,出去喘一口干凈的空氣。
匯進繁忙的車流,他在偌大的城市里漫無目的地游蕩,從南到北,從東到西,不知道繞了多久,恍然回過神,發現置身在南山的老城區。
一片低矮的民房,日占期特色的紅磚樓,他記得這地方,前不久來過,附近有一個蕭條的劇團,那里有一個令人難忘的演員,他有一雙猛虎嘯月般的漂亮眼睛。
那眼睛讓他想起寶綻,同樣是唱戲的,不免有一份莫名的親近,他打個輪兒,左轉拐進白石路。
憑著記憶在小巷間穿梭,他七拐八拐,終于找到了那棟五十年代的建筑,106巷56-2號,門口停著一輛廂貨,幾個工人正搬著家具進進出出。
他鎖車過去,往樓里看,整個樓道燈火通明,兩個包著紗巾的中年女工正站在木架子上刮大白。
“你好,”他跟門口歇著的工人打聽,“這里是不是一家劇院?”
“不知道,”工人舔著冰棍,“我們就管搬東西。”
旁邊不遠立著兩塊嶄新的牌子,匡正掃一眼,是個什麼兒童培訓中心,老掉牙的京劇團果然敵不過時代的摧折,支撐不住搬走了。
他走進大樓,穿過忙碌的工人上樓梯,向左拐,是上次那間掛著“煙波致爽”中堂的屋子,如今人去樓空,只有斑駁的墻面和兩把掉腿兒的椅子,地上零零碎碎一些雜物,落著一張照片。
他撿起來,上頭是一對戲曲演員,左邊的穿紅裙子,包藍頭布,扮相匡正見過,是離家出走的應笑儂。右邊的人掛著一副黑髯口,身上是藏藍色的仙鶴補子官袍,眼睛正對著鏡頭,神采斐然。
第46章
匡正盯著那雙眼睛,像要被吸進去,細看眼角眉梢,似乎有些熟悉……這時手機響,是歐陽女士,他嘆一口氣:“喂媽,我現在忙,一會兒給你打回……”
“媽媽就一句話!”匡媽媽大聲說,周圍環境嘈雜,能聽到一幫小姐妹在嘰嘰喳喳,“我未來兒媳婦姓什麼呀?”
匡正把照片放在一張破椅子上,轉身往外走:“什麼兒媳婦?”
電話那邊靜了,匡正馬上想起來,那天在黃土泥燒鴿子,他信誓旦旦地撒大謊:“啊你說他……我這忙的,腦子沒轉過來,”他只能繼續騙,“姓寶。”
“寶?”匡媽媽沒聽清,“姓包啊?”
“寶貝的寶,”匡正下到一樓,從雜亂的老樓里出來,“他滿族。”
“哦喲,”匡媽媽感嘆一聲,跟小姐妹們說,“我兒媳婦連姓都這麼好聽,寶貝的寶,你們聽聽!”接著,她又跟什麼人說,“小姐,是寶貝的寶。
”
匡正頓住腳:“媽你干什麼呢?”
“和小姐妹們逛鳳華樓,銀鐲子免費刻字,”匡媽媽咂了下嘴,“上次看你發過來的照片,那個鐲子樣式太老了,小姑娘好招人疼的。”
匡正愣了一下,只是一張照片,一只半露的鐲子,他媽就看出了寶綻的不幸。
“她家里人不疼她,媽媽要替你疼她的。”
匡正佩服媽媽的細心,也怕她是真上了心:“媽,不用,我們在一起才沒幾天,還不到你送東西的時候。”
“一個銀鐲子三五百塊的,”匡媽媽給未來兒媳婦花錢一點不心疼,“將來娶到手了,金鐲子十個八個的,媽媽眼睛都不眨一下!”
匡正有種騎虎難下的無奈:“不是,媽……”
那邊不理他了,就聽電話里七嘴八舌:“……滿族好哇,少數民族有優惠政策的,將來孫子上學、評優、高考,都快人一步!”
“歐姐你好福氣哦,兒子娶了個‘寶’回家!”
“人家兒子也優秀啊,年紀輕輕就住大別墅,我見過照片的,帥得嘞,簡直電影明星一樣!”
這一通吹捧,把匡媽媽高興得合不攏嘴:“小正啊,媽媽不跟你說了,差不多就定下來,媽媽爸爸等著抱孫子呢!”
電話斷了,恰好一陣秋風吹過,匡正有點凌亂,拉開車門坐上去,他在方向盤后發了會兒呆,給寶綻打電話。
又是好半天才接,那頭呼哧帶喘的:“哥!”
這種感覺很奇妙,只是普普通通一聲哥,匡正的心卻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撫慰了,安定下來:“練功呢?”
“嗯,踢腿,”寶綻抹一把汗,“過兩天想試演一場。”
“唱戲……”匡正骨子里是個高傲的人,他一直認為投行的職場才是職場,別人的都不值一提,今天他挫敗了,才第一次問:“是不是很辛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