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哎?”應笑儂甩著濕淋淋的褲裙,去走廊上開大燈,啪啪摁了好幾遍也沒亮,“怎麼回事?”
“……操,”時闊亭反應過來,“斷電了。”
所有人都看著他。
“上個月沒交電費,”時闊亭懊惱,“實在挪不出錢。”
應笑儂火了:“你再沒錢,電費得交啊!”
“你沖我吼什麼,”時闊亭扯著脖子,“有本事你管錢!”
“如意洲又不是我家的,我管什麼錢!”
“那你就少吱聲!”
“我說你個……”
“好了!”寶綻吼了一嗓子,抬起頭,目光從每一張臉上掃過,“都別吵了,”輕輕的,他說了三個字,“散了吧。”
散了吧,戲班子是不能說這三個字的,過去演《白蛇傳》,許仙的那把傘從不許在后臺張開,就是因為“傘”和“散”諧音。
大伙愣愣的,互相看著,寧愿把他這句話理解成“都給我滾遠點”。寶綻握住左手上那只銀鐲子,他媽留給他的唯一東西,此時此刻變得千金重,重得他抬不起腕子,甚至要一頭栽倒。
鄺爺給應笑儂和時闊亭遞眼風,讓他們先走。
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,在停水停電的筒子樓里怯聲問:“寶處,剛才那句‘散了吧’,你不是那個意思吧?”
寶綻沒吱聲。
他是那個意思,至少在剛剛那一剎那,他真的想如意洲散了,散了,就一了百了,解脫了。
老爺子傴僂著背,枯瘦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:“寶兒啊,你想散……就散吧。”
從別人嘴里聽到那個字,寶綻驀然心驚。
“你挺了十年,對得起老時,對得起如意洲,對得起你自己了。”
寶綻仿佛一下子變回了十年前那個沒了家的中學生,委屈得想哭,但他忍著,再難再苦,不能叫老人家傷心。
“你倔,我知道,”鄺爺笑了,露出兩道掉了齒的牙縫,“老時走了,你接班,就因為沒正式拜師,你怕別人挑我們如意洲沒規矩,說什麼也不讓大伙叫你班主,而叫‘寶處’,那是票友下海的稱呼啊,你委屈自己了!”
寶綻哽咽:“鄺爺,我……”
“你為如意洲做的夠多了,”鄺爺打斷他,雖是個老人,但語氣鏗鏘,“不是你散了如意洲,是老天爺、是那些不看戲的人、是這個時代。”
寶綻咬著牙,眼淚沒出來,默默往心里流。
“你這個性子,”鄺爺心疼地拍他的手背,“我怕你這麼挺下去,不是把自己賣了,就是把自己逼死了!”
寶綻低下頭。
“別著急,好好想想,真要散,我老家伙替你做這個主!”鄺爺松開手,“記著,到什麼時候,活人不能被一塊舊牌匾壓死。”
說完,他沿著黑黢黢的長走廊,蹣跚著走了。寶綻望著那個瘦小的背影,心里五味雜陳,他沒有爸,媽也跑了,但他有“爺爺”,有“哥”,有關心他的朋友,有無聲幫助他的鄰居,他這輩子夠了。
拿笤帚把二樓的水收拾干凈,摸黑整理好屋里的戲本,他坐車去翡翠太陽上班。心里裝著事,不小心給客人上錯了酒,被領班好一頓罵,幸好沒扣他錢,凌晨三點下班,他站在燈火輝煌的街頭,茫然四顧,這麼大的城市,竟沒有如意洲的立錐之地。
綠燈,他過馬路,兜里手機響,是匡正。
“喂……”在這樣的夜,在如意洲即將走向死亡的時候,聲音難免顫抖。
“喂,”那邊的聲音也很低沉,嘬了口煙,“下班了?”
匡正沒兜圈子,也不裝糊涂,寶綻有些意外:“嗯,在去地鐵站的路上。
”
“注意安全。”說完這句話,匡正不出聲了。
“你怎麼了?”寶綻問。
“想你做的飯了,”匡正很累似的,嘆了口氣,“海南雞飯一點也不好吃。”
寶綻走過十字路口,路邊的便利店恰好有人出來,吹出一點涼風:“哥,你是不是……有什麼事?”
“工作出了點紕漏,”匡正笑笑,故作輕松,“明天一早回去。”
“那我給你做個面,肉絲面。”
“回不了家,”匡正站起來,看著酒店窗外南國的夜色,椰樹、星光、海浪,“公司一堆事兒等著我呢,到地鐵了嗎?”
“到了,”地鐵站的紅色標志燈就在前頭,寶綻跑起來,“哥,你要是有煩心事,一定說啊,別憋著。”
干并購這些年,匡正什麼風浪都經過了,只要不是銀行戶頭一夜清零,什麼對他來說都不算事,但這種有人擔心有人問的感覺還是挺好的。
“晚安。”他說。
第25章
下午一點, 匡正穿著昨天那身西裝出現在57層辦公區, 大伙看到他很意外, Clemen有不好的預感, 他不應該這麼快回來,即使回來, 也應該先回家換一身衣服, 現在這樣顯然是一下飛機就來公司了。
“Clemen、段小鈞,”匡正徑直走向VP室,“給我進來。”
段小鈞起身, 回頭看看Clemen, 一臉茫然。
兩人先后進入VP室, 匡正坐在大班椅上,西裝扔在桌上,領帶也解下來了, 敞著領口說:“這單黃了。”
段小鈞瞠目:“怎麼可能!”
匡正摘袖扣:“你說呢?”摘到一半,他把推介文件甩到桌上,“一個沒做溢價處理的估值,怎麼可能不黃!”
“溢……價?”段小鈞下意識去看Clemen。
Clemen冷汗都下來了, 趕緊說:“老板,客戶向來不看估值過程的……”
“董大興找了個私募股權經理, ”匡正拿指頭點著他們, “因為你們,我和老白當場讓人損得像狗一樣!”
“PE(1)?”Clemen反應很快,“他是想出手給財務買家?”
“什麼買家和我們沒關系了, ”匡正鐵青著臉,“萬融敗了,敗得很難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