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骨碌跳下床,跑到一樓,找了塊口香糖嚼上,經過窗邊時見匡正的保時捷停在門外,儀表盤上的指示燈亮著。
大黑狗在紙箱里動了動,沒出來,寶綻顧不上它,隨便抓了套衣服跑出去,匡正看到他,打開中控鎖。
“才十一點,睡夠了嗎?”
“我要來不及了!”寶綻上了后座,“方便送我去趟香格里拉嗎?”
當然方便,匡正發動車子:“去那兒干什麼?”
“昨天那個梁叔,”邊說,寶綻邊在后頭換衣服,背心和大短褲脫下來,露出大片光滑的皮膚,“說要見個面,謝謝我。”
“哦,”匡正從后視鏡里看著他,那麼漂亮的身體,卻穿著街邊幾塊錢一條的老式棉內褲,“留個心眼兒,有錢人的壞……”
前頭突然有刺耳的喇叭聲,這是個黃燈長閃路口,匡正光顧著看寶綻,沒注意左向車道,差點和一輛十二輪的大貨車刮上,“我操!”他嚇出一身冷汗,擺正方向盤,第一反應是問寶綻,“你沒事吧!”
沒等寶綻說話,手機響了,匡正接起來,是白寅午:“小子,千禧那邊正式提合作了,這把干得漂亮!”
第21章
十二點過五分,匡正把寶綻送到香格里拉:“用不用我等你?”
“不用,”寶綻急著進去,“我一會兒坐公交車走。”
匡正想起什麼,從車里出來:“他跟你說什麼你聽著就行,別亂吃東西,別跟他去別的地方,不懂的事別答應!”
“知道啦!”寶綻的身影消失在轉門對側。
匡正反身要上車,看到后座上寶綻留下的衣服,疊得整整齊齊,放在米黃色的真皮座椅上,他彎腰拿出來,坐回駕駛室。
一套背心短褲,寶綻睡覺時穿的,已經讓空調吹涼了,有股清爽的肥皂味,匡正低頭聞了聞,是小時候夏天的味道。
他從手套箱里找出一個紙袋子,把衣服裝進去,放到副駕駛腳下,發動車子拐出酒店停車場。
寶綻第一次來香格里拉,到處是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和金發碧眼的外國人,他茫然地轉了個圈,看到天井南側的咖啡座有人朝他招手。
是梁叔,仍是一身立領西裝,沉穩地從座位上起身。
寶綻跑過去:“不好意思,我來晚了!”
他穿著簡單的純色T恤,褪色牛仔褲,頭發垂下來遮著額頭,再自然不過。
梁叔抬手請他坐,已經要好了紅茶,小小一壺,倒進透明的玻璃杯,有琥珀色的茶湯:“滇紅,”他介紹,“版納茶。”
“謝謝。”寶綻頭上有汗,隨意擦一把,端起杯抿了一口。
梁叔給他添茶:“昨天謝謝寶先生,”
“不謝,”寶綻覺得是件小事,“誰看到都會幫一把的。”
梁叔挑眉瞧他一眼,放下茶壺,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,推過去:“我們家的規矩,不欠人情。”
寶綻沒明白,打開信封一看,里頭是一沓人民幣。
“昨天聽你說缺錢,”梁叔搖著茶杯,悠閑地欣賞那抹深沉的湯色,“我就按你說的數準備的。”
兩萬塊,寶綻打工才還得起的數目,用這麼小一個信封就裝下了,“這個錢,”他把信封合上,推回去,“我不能拿。”
梁叔以為他是客氣:“你幫我們的忙,作為感謝,我們也幫幫你,很公平。”
“真的不能要,”寶綻推辭,“我在店里打工就能把錢還上,不麻煩你了。”
“寶先生,”梁叔放下杯,不能理解他的堅持,“你有兩萬塊的欠賬,我幫你還掉,有什麼不好嗎?”
“我有兩萬塊的欠賬,”寶綻低下頭,對方強加的慷慨讓他難堪,“用你的錢還,然后呢,我再欠你兩萬塊?”
梁叔笑了:“不用還的,”他拍著那個信封,“是謝意!”
不,這不是謝意,是有錢人自以為是的傲慢,寶綻搖頭:“這樣的謝意我不要。”
小茶桌靜了,梁叔沉默了一陣,重新開口:“放在這里的應該是二十萬,怕你不舒服,我才改成兩萬,”他露出不悅的神色,“沒想到你這麼不給面子。”
寶綻不跟他爭辯,抿住嘴唇,不吱聲。
梁叔是個老練的人,故意換了一副挖苦的口吻:“在翡翠太陽那樣的地方工作,你有什麼可固執的?”
寶綻倏地地抬起頭,一雙眼睛雪亮:“我有正經工作。”
“哦?”梁叔啜一口茶,“你做什麼的?”
做什麼,這個問題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寶綻心上的一個痛,他深吸一口氣,挺直了背脊:“我是京劇演員,老生。”
一個意想不到的職業,梁叔愣了。
“我有一個小劇團,”寶綻驕傲地說,驕傲過后,是無奈和酸楚,“算上我四個人,我們都有本事、肯吃苦,但是沒有用,就是把身上的汗流盡了,把腦袋砸碎在臺上,也沒人來看我們演出。”
梁叔盯著他,被他話里的絕望攫住了。
“你明白嗎,”寶綻想擠一個自嘲的笑,卻擠不出來,“我差的不是這兩萬塊錢。”
說完,他從茶桌旁起身,尷尬地點了個頭,轉身離開。
梁叔看著桌上那個信封,皺著眉頭若有所思。
匡正到公司時是午休時間,一進辦公區,就看段小鈞端著個大托盤在挨桌收水杯,他在這里的地位顯然沒有因為昨晚手算凈現值而有所提升。
“段小鈞,”匡正語氣不大好,“把杯子放下!”
段小鈞嚇了一跳,整個辦公區也是,瞬間安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