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電梯到一樓,馮寬在咖啡座那邊朝他招手,一身乏味的灰西裝,系著乏味的領帶,踩著乏味的皮鞋:“老弟,”見到匡正的打扮,他眼前一亮,“你越來越浪了!”
“我們這邊就這樣,”匡正在他對面坐下,“不像你們,成天在大領導身邊,一水兒的耗子灰。”
“滾你的,”馮寬給他要了杯拿鐵,“我升職了,總經理。”
“恭喜啊。”匡正舒展背部,轉了轉脖子。
“反應這麼平淡嗎?”
“你去香港不就是準備著升嗎,”匡正語氣平平,然后笑了,“再說,你不升,嫂子也不樂意啊。”
馮寬的老丈人是集團董事,這幾年步子走得很穩,“別挑我不愛聽的說,”馮寬松松領帶,“怎麼著,還沒定下來呢?”
匡正點頭:“我這兒不像你那兒,三步一個姐五步一妹的,天天有艷遇。”
“上一個是什麼時候?”
“得有七八個月了吧,”匡正啜口咖啡,“我說你怎麼回事,這麼關心我私生活呢?放心,老子直得很,今年興致不高而已。”
“不是我說你,你挑女人眼光有問題,總找那些二十一二的小姑娘,多作啊,”馮寬一副過來人的口氣,“你得找二十八九的,知道疼你。”
匡正聽出來了:“哥,你是不是有事?”
馮寬笑了,笑得很賊:“我手里有個女孩,沒到三十,漂亮,大高個,做信托的。”
“國內的信托,”匡正搖頭,“約等于理財。”
“你管那干什麼,我說的是人。”
“什麼信托啊,私人銀行啊,”匡正語氣輕蔑,“都是搞公關的,沒意思。”
馮寬聽明白了:“不要是吧?”
匡正點頭。
“行,你們M&A的牛,”馮寬站起來,拿他沒轍,“你個沒良心的,我白耽誤工夫過來找你,走了。”
匡正送他到門口:“哥慢走。
”
馮寬走了兩步,又回來:“那是我老婆大姑的女兒!”他本來想說“少奮斗十年”之類的,一想人家匡正也不稀罕,只好拿指頭點了點他,走了。
匡正低頭看表,七點,正是吃晚飯的時間,這周圍的鱒魚、鵝掌、生蠔隨他挑,可他就是想吃寶綻那口,現在回家說不定還能趕上剛出鍋的。
說走就走,他開車直奔郊外,一路上車流還可以,到家八點多,天已經黑了,寶綻的燈沒亮,他摁下門鈴,遠遠的,看見大路上走過來一個人。
匡正皺著眉頭,越看越熟悉,難以置信地喊了一聲:“寶綻!”
人影快走了兩步,朝這邊揮手。
“我操!”匡正站到路中央,扯著脖子喊,“你從地鐵站走過來的?”
那邊沒回答,匡正在原地轉了個圈,很生氣。
寶綻漸漸近了,那張臉也清晰起來,天熱,汗水掛在下巴上,淌到脖子里。
“你走了多長時間?”匡正掏出口袋巾給他。
“我走得快,”寶綻沒拿,用胳膊擦了把汗,“不到一個小時。”
門口放著一盒生鮮,匡正單手抱起來,跟他進屋。
主燈和空調自動感應開啟,匡正把保鮮箱打開,里頭有茄子菠菜和五花肉,還有半打進口橘子,他不假思索:“明天開始,我晚上接你,”
寶綻正用脫下來的T恤擦汗,一口回絕:“不用,這點路算什麼。”
匡正扭頭看他,平時看著瘦瘦的,現在脫了卻很結實,不是煉出來那種肌肉,是靈動緊繃的小肌群,雀鳥般漂亮。
“地址給我,”匡正很強勢,“一腳油的事兒。”
寶綻過來,把菜和肉拿到廚房,邊收拾邊說:“咱倆的時間合不上,你半夜才下班。
”
“我送你到家,再回公司,”匡正懶懶地倚著廚房臺面,“正好中間蹭你頓飯。”
寶綻笑了,揚眉斜他一眼:“你差我這頓飯嗎?”
這一眼,有琉璃樣的水光在里頭,匡正一怔,頭一回覺得這人身上有股勁兒:“你做什麼工作的?”
寶綻切肉的手停了一下,他是個末路的京劇演員,老生,眼看著要熬不下去了:“我是唱……”
忽然,手機響,匡正看一眼來電,興高采烈接起來:“Hey buddy!”
他全程講英語,神態、語氣像用母語一樣自然,寶綻愣愣看著他,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,即使在同一個屋檐下,即使說著朋友似的話,他們也是兩個世界的人。
電話里是原來新加坡的同事,做重組的,好久沒聯系了,匡正邊聊邊從保鮮箱里掏了個橘子,兩邊掰開,塞一瓣到嘴里。
甜,蜜糖一樣,他立刻拿去給寶綻,寶綻正擺弄肉,手上不干凈,匡正用肩膀夾著電話,掰一大塊給他。
兩段人生,同一口甜,在小小的廚房里交融。
寶綻鼓著腮幫子,匡正蓋住話筒問:“甜吧?”
寶綻一個勁兒點頭,止不住笑了。
電話打了半個多小時,除了幾句問候,更多是經濟基本面的分析,放下電話他們閑聊著吃飯,之后寶綻收拾碗筷,匡正回家,各過各的人生。
第二天早上,寶綻七點出門,藍色的panamera等在門口。
匡正昨晚睡得早,神采奕奕的,兩人車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侃,到友愛路,寶綻下車,坐232到白石路,走十分鐘到如意洲。
還沒進劇團大門,就聽見激烈的爭吵聲,他沖進去,只見一樓昏暗的走廊上有幾個人影,你推我搡地動了手。
“干什麼呢!”他大吼一聲,壓過了所有嘈雜。
走廊靜下來,那團人影不動了,是時闊亭和應笑儂,死死拽著一個小子,鄺爺也在,撐著一把老骨頭在拉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