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的和男的兩回事,女扮男裝看著新鮮,男扮女裝就有點……”阿姨低了聲兒,“傷風敗俗。”
應笑儂攥著頂花的手啪地拍在桌上,寶綻趕緊過來,拽著他面向自己。
應笑儂全身都在顫,睫毛、嘴唇、沒摘掉的頭面,眼淚在眼圈里轉,強忍著不掉下來。
“沒關系,”寶綻握著他的肩膀,“這回不行,還有下回。”
應笑儂搖頭:“沒有下回了。”
寶綻蹙眉。
“國劇院、演藝中心、市藝術團,”應笑儂慘淡地說,“沒一個地方要我……”
這里是最后一家,寶綻的心一下子揪緊。
不知道是誰抱的誰,他們摟在一起,應笑儂的淚終于落下來,滲進寶綻脖子里,油彩蹭臟了衣服,雪白的水袖長長拖在地上。
寶綻捋著他的背,龔奶奶說的不對,應笑儂唱戲,絕不只是圖個樂兒。
“還有一家。”他說。
應笑儂抬起頭,臉上濕淋淋的,傲氣讓現實打得粉碎。
“是一家私人劇團,”寶綻鄭重地說,“叫如意洲,有一百多年歷史,當家的叫寶綻,對應笑儂掃席以待。”
應笑儂愣在那兒,睜圓了眼睛。
“你去嗎?”寶綻問。
隔了許久,又仿佛只有一剎,應笑儂說:“去。”
如意洲就這麼得著了一個千金難求的大青衣。
應笑儂收回小指,放開寶綻的銀鐲子:“七年前,你在市京劇團幫我梳了一次頭,誰想到一直梳到今天。”
“可不是,”寶綻抱怨,“哪個當家的成天給演員梳頭,等如意洲挺過去,賺錢了,我給你雇兩個梳頭師傅,輪流伺候你。”
他們都知道,如意洲沒有那一天了,但誰也沒說破。
“你看咱們團,要老生有老生,要花臉有花臉,一個青衣一個刀馬旦,什麼都不缺,配置沒問題,就是差錢。
”
寶綻點點頭,應笑儂拉住他:“錢,我去想辦法,團里,老時照應,你,什麼也別想,給我把身體養好,聽見沒?”
寶綻沒應承。
“聽見沒!”他不答應,應笑儂就使脾氣。
寶綻無奈,只得先同意。
“行了,我走了。”
寶綻看一眼手機:“都十二點了,留這兒睡吧。”
“隊友等我吃雞呢,”應笑儂拿好東西,“你別瞎操心,天塌下來大家一起頂著。”
寶綻送他出門,回來隔著窗看了好久,直到瞧不見人影了才上樓。
樓外是漆黑的夜色,樹影在風中變換著悚然的面貌,寶綻把二樓的電視打開,聽著聲音去洗臉,這時樓下門鈴響。
他第一反應是應笑儂落了東西回來拿,返身跑下樓,邊開門邊說:“我就說你別走了,陪我睡一夜,明天……”
門外是個挺拔的高個子,一身奢靡的灰西裝,聽見他的話,尷尬地往外看了看:“嗨,方便嗎?”
寶綻不知道他尷尬什麼,敞開門讓他進來:“方便,你怎麼來了?”他真誠地笑,不帶一絲客套,“又加班沒飯吃?”
匡正隨著他笑,他們不算熟,可能是夜色,讓天差地別的兩個人走近了彼此:“早上就那麼把你放大馬路上,我挺過意不去的。”
“沒事,”寶綻早忘了,“我下車那地方其實挺方便,過馬路就是公交站。”
匡正閱人無數,瞧得出來他是真心話:“現在有空嗎?”
寶綻茫然地歪著頭。
匡正瀟灑地撩起西裝前襟,雙手撐腰:“我請你吃個飯。”
“現在?”寶綻驚呼,“半夜!”
“世貿那邊有一家清吧的龍蝦不錯,芬蘭人開的,營業到三點,我很熟,能要到好的兩人位。”
“太夸張了……”寶綻一個勁兒搖頭,“半夜,去世貿吃龍蝦,我……”
匡正不讓他猶豫:“說實話,我剛下飛機,餓瘋了。”
這對他匡大VP來說,已經算是懇求了。
“你餓呀,”寶綻轉身往廚房那邊走,匡正跟著他,看他從冰箱里拿出兩個密封飯盒,打開放在桌上,“晚上剩了點飯,給你熱熱?”
冰箱、剩飯、熱熱,這三個詞沒一個是匡正能接受的,他不假思索拒絕:“我從來不吃剩……”
眼睛往下一掃,桌上是一盒大米飯和一盒燒豆角,豆角燒得微有些焦,醬色的湯汁,放了一點辣椒,口水一下子分泌出來。
“剛放冰箱沒多久,”寶綻保證,“不好的我不會給你吃。”
匡正覺得很魔幻,龍蝦和豆角,想當然是龍蝦完勝,可當那盒破豆角擺在面前,他就去他媽的龍蝦了。
“炒著吃,還是蓋澆飯?”寶綻問。
匡正看著他,試圖堅守自己的原則,結果原則碎了一地,他非常沒立場地在吧凳上坐下:“炒著吃……”
“再蒸個雞蛋糕吧,”寶綻轉身點火,“給你加點蛋白質。”隨著那啪地一響,空冷的大別墅里瞬間充滿了暖人的生氣。
匡正坐在這邊看著他的背影:“剛才……你以為我是別人?”
“啊,我朋友剛走,我以為是他回來了。”
匡正玩著手邊的卡通桌墊,沒說話。
“幫我送日用品來的,”寶綻磕了個雞蛋,用筷子打散,“要不這些大米豆角從哪來,這地方買趟東西太費勁了。”
匡正閑得慌,聽他這麼說,馬上打開手機,找到一款高端生鮮供應商,下單了半年份的蔬菜水果,收貨地址填的寶綻這里。
“買好了已經,”他說,“以后每天會有人按時送食材過來,我選的下午三點,你不在家也沒關系,會放在門口。
”
寶綻快速翻炒米飯,油脂的香味緩緩散發:“你幫我把菜買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