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綻知道問他也是白問,自己在壁櫥里找著了,轉身端來一碗粥,撒著花生和菠菜碎,點了一滴香油。
匡正吹著熱氣嘗了一口,服了。
寶綻擦擦手,他左腕上有一只銀鐲子,很重,刻了一行小字,還纏著一段老式紅線,下頭墜著一對鈴鐺,匡正瞧著,像是女人戴的東西。
還有他那條大短褲,怎麼看都不像住這種房子的人,“你一個人住嗎?”他問。
說到房子,寶綻有點心虛:“啊……嗯。”
“我也一個人。”匡正風卷殘云解決掉一碗粥,還要。
寶綻去給他盛:“房子不是我的,是借的,”他實話實說,“暫住。”
他這麼說難怪匡正浮想聯翩,住人家別墅的人他見過,還不少,大致分成三類:賣的、小三兒、小老婆,總歸一句話:不是什麼正經人。
房主是女的?這麼尋思著,匡正拿眼把寶綻從頭到腳捋了一遍,算漂亮,但不是那種能讓中年富婆掏錢買車買表買別墅的型兒,怎麼說呢,看著太純,做的粥里都是一股不會來事兒的純味兒。
“以后就是鄰居了,”匡正說,“互相照顧,”他這人無利不起早,主要是想讓人家照顧他,“怎麼稱呼?”
“姓寶,寶綻,綻放的綻。”
寶……好像在哪兒聽過,匡正問:“還有這姓?”
“滿族,”寶綻說,“正白旗的。”
匡正挑了挑眉:“匡正,‘匡正’的‘匡’,‘匡正’的‘正’。”
寶綻笑了,點點頭。
匡正不知道哪兒戳著他笑點了,但這一笑很亮眼,像棲沙的仙鶴乍然晾翅:“你都睡下了,怎麼一樓的燈還亮著?”
寶綻的眉頭一動:“我……忘關燈了。”
他沒說實話,實話是他第一次住這麼空的房子,還是郊區,落地窗大得嚇人,一眼望出去全是樹,風刮得嗚嗚響,不開幾盞燈他睡不著。
“對了,你會熱粥嗎?”寶綻轉移話題。
匡正舀粥的手停了一下。
三年多前,他在新加坡出差,吃到一家很對胃口的潮汕粥店,特意打包了一份第二天吃,結果粥沒吃上,倒把酒店的鍋給燒漏了。到今天他也想不明白,粥里明明有水,怎麼能糊成那個奶奶樣呢?
“會啊,”匡正笑出一口白牙,“怎麼可能不會!”
寶綻放心了:“那我回去了,明天一早還得擠地鐵。”
“上班?”匡正放下碗。
不是上班,是到劇團練功,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動,但寶綻沒糾正,跟不懂京劇的人說這些,沒必要。
“明早我送你,”匡正把碗扔進水槽,“附近打不著車。”
“不用,”就算有車,寶綻也舍不得打,“太早了。”
“別跟哥客氣,”匡正習慣了說上句,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,“幾點?”
寶綻想了又想,說:“六點半,七點也行。”
匡正有五六年沒九點以前起過床了,聽到這個點兒臉都綠了,硬著頭皮答應:“好,七點,路邊等你。”
“謝謝……”寶綻走到門口,很真誠地叫了一聲,“哥。”
這聲“哥”,匡正根本沒當回事,他一天認識的人比寶綻半輩子認識的還多,定好鬧鐘就到電腦前頭做數據去了。他曾是萬融最好的估值手,兩家沒上市公司的建模,在他手里就像小姑娘翻繩兒那麼簡單。
(1)TMT:科技、媒體、通訊行業。
(2)M&A:兼并收購。
第5章
第二天一早,寶綻在家門口看到匡正的車,整個人愣住了。
他不認識保時捷,即使不認識,panamera出挑的外形和少見的騷藍色也讓他覺得這車價值不菲。
車窗有貼膜,看不清里面,他往周圍瞥了瞥,看是不是有別的車在等他。
匡正在車里瞧見,笑了。
寶綻穿著一條褪了色的牛仔褲,那種磨得發白的藍色很襯他,上身是一件純白T恤,什麼圖案都沒有,像十年前流行的那樣塞在褲子里,箍出一把細腰。
放下車窗,匡正招呼他:“上車。”
寶綻這才靠近來,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,車里有一股涼氣,還有淡淡的柑橘香,是匡正的須后水味。
“早。”匡正看都沒看他,一手掛檔一手轉動方向盤,從別墅區的柳林開出去。
他穿著銀灰色的阿瑪尼,簡潔的白襯衫,領帶是湖藍色,領結下方繡著一只咬球的靈緹犬,優雅中帶著小俏皮。
“早。”寶綻系上安全帶,車內外巨大的溫差讓他打了個噴嚏。
“冷嗎?”匡正摸了摸出風口,因為穿西裝,他一向把空調設得很低,與其提高幾度兩個人都不舒服,他干脆解開安全帶,邊開車邊把西裝脫下來,扔給寶綻,“披上。”
西裝落在胸口,帶著些微體溫,寶綻摸著那個料子,連內襯都是真絲的。
車里很靜,誰也不說話,寶綻不知道說什麼,也不敢說,身邊這個人很有錢,和昨晚穿著休閑褲運動鞋的人截然不同,他開豪車,穿名牌西裝,有自己的別墅,即使坐著同一輛車,他們也是天上地下,兩個世界。
“送你到哪兒?”匡正感覺到他的沉默。
“南山區,”寶綻看著窗外,“找個公交站把我放下就行。”
匡正猜不透他在想什麼:“你多大?”
“二十八。”
匡正點了一腳剎車,詫異地看過來。
車身微微晃動,寶綻避開他的視線:“干嘛?”
“我以為你最多二十四五。”匡正上了通往市內的高架,他這麼說,是因為寶綻臉上什麼都沒有,三十歲男人該有的疲憊和狡黠,還有不知不覺形成的虛偽,他就像一張白紙,過著過分簡單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