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宣燎被時濛無意識的撒嬌弄得心跳都快了幾分,好不容易克制住在這里吻他的沖動,拉著他的手帶他下車,溫聲道:“帶你去看個好東西。”
進到酒店模樣的建筑內部,看見熟悉的裝飾吊頂和桌椅擺放,時濛才想起,這里是當初拍賣《焰》的場地。
一起涌入腦海的,還有當時周圍的冷嘲熱諷,以及自己的畫被署上別人的名的痛。
幾乎是下意識想逃離,可時濛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抓著手腕拉了回來。
“相信我。”傅宣燎說,“我不會傷害你。”
即便他這樣說,時濛仍然畏懼。
此處正在舉行一場與美術有關的宴會,舞臺的大屏幕上出現一幅幅畫作,許多圈內的畫師和鑒賞家圍坐在一起欣賞、點評,時濛只在旁邊聽著,不敢加入,就算有人認出他過來敬酒,他也不知該作何表情。
何況他們說的話,時濛一句也聽不懂。
先是一位有過幾面之緣的鑒賞家,笑容和藹:“當時我就說,你不可能做出那種事。”
“誰也不想碰上那種事。”再是某位畫界前輩,寬容豁達,“好在一切已經水落石出,今后好好創作,讓不愉快隨風而去吧。”
還有素未謀面的媒體人員,懷著打探的目的:“請問時先生您這次來到這里,是為了親自為自己的畫作正名嗎?”
被傅宣燎攔了下來。
帶著一頭霧水的時濛往場邊去,找了處人群稀疏的地方讓他坐下,傅宣燎指向舞臺:“看,開始了。”
時濛懵懂地抬頭望去,只見一道光倏然亮起,打在屏幕之上。
而屏幕正中,正是那幅出自他手、如今已不見蹤跡的《焰》。
后來發生的事,時濛都記不太清。
只記得好像做了個夢,有人將他的畫的照片展出,并根據權威鑒定師出具的鑒定結果,更正了該畫作的作者姓名。
醒來后時濛不信,看見畫的下方赫然署了“時濛”的名,聲音和畫面通過感官傳遞到心臟,引起震耳欲聾的跳動,才有了一些實感。
臺上面熟的主持人在為主辦方曾經弄錯畫作的作者表示歉意,然后再隆重介紹這幅出自新生代畫手時濛的匠心與靈氣并存的作品。
他的每一筆沉浸,每一根線條傾注的心血和感情,都被看到,都得到認可。
那麼多溢美之詞落入時濛耳中,所有掌聲和贊揚為他響起,恍惚間,時濛又回到那個為他鑄造的夢境。
不同的是,這次的美夢,永遠不會醒。
宴會結束,喧囂散場,時濛走在通往外面的走道上,忽然歪了下身體。
被傅宣燎眼疾手快地扶住,皺眉道:“讓你少喝點。”
時濛扯開嘴角,瞇起眼睛:“我高興。”
千金難買小蘑菇高興,傅宣燎便隨他去,心想等下說不定有驚喜。
等車行駛在路上,才發現想多了。時濛醉歸醉,神智卻還清醒,甚至還有力氣掏出小本本,畫了幅還原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鐘樓夜景。
他把畫舉到傅宣燎面前,問:“好不好看?”
傅宣燎說好看,他不信,又問:“真的?”
“真的,你要是不信,可以問問別人。”
“我就問你。”
“好。”
傅宣燎應了一聲,把車停在路邊,把本子接過來在閱讀燈下細細打量,然后由衷地說:“很棒,比當年畫室的老師畫的都要好。
”
時濛還是懷疑他的鑒賞水平:“可是,你只學了不到一周。”
“那又怎麼樣,好壞我還能分不清?”傅宣燎指了幾處,“看這幾根線條,沒個十幾二十年的勤學苦練,怎麼畫得出來?你這些年有多用心多努力,我都看在眼里。”
“你想想,剛才那些人每幅畫都會鼓掌嗎?還不是因為你畫得好,特別的好,不然他們正眼都不樂意瞧。”
話音落下,車內一時安靜。
接著,時濛在寂靜深處,抬手抹了下眼睛。
把傅宣燎嚇得不輕,以為自己哪里說錯,想哄又不知該從哪里哄起,只好抽了紙巾,扮了時濛的下巴讓他轉過來,輕輕為他拭去眼角溢出的淚,說:“我錯了,你別哭。”
笨拙得連家貓都不如。
時濛罵不出口,心里百轉千回,啟唇唯余一句:“你好煩。”
傅宣燎一愣:“我、哪里煩?”
時濛不想說,他就追著問,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,仿佛只要時濛說了,他就能原地改正。
被追問得沒辦法,時濛只好說:“總是隨便道歉認錯。”
明明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的錯。
“這也不算……”傅宣燎說到一半改口,“行,我改。還有嗎?”
當然有。
可是時濛搖頭,是不打算告訴他的意思。
時濛流著淚,在心里默念,你好煩啊。
總是在我接受了自己很渺小的現實之后,又告訴我——你很棒,也很偉大。
你渺小的心愿在我眼里,是比任何事都要重要的存在。
很久以前,時濛以為自己喪失了哭的能力。
現在他才知道,哭這件事也需要天時地利。從前面對命運不公,面對千夫所指,他可以堅強到冷漠以對,因為他孤軍奮戰,流淚也沒人看見。
而現在,他才敢袒露自己的脆弱和委屈,這是不同于心死神滅時的痛快發泄,而是一種因為被珍惜著,疼愛著,有人會痛他之所痛,才會流下的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