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喜歡我?”時濛笑得很冷,打碎好不容易攢起的一點溫情,“我怎麼記得你說過,永遠不可能喜歡我?”
如同被一記鐘杵敲在腦袋上,嗡嗡鳴響的同時,傅宣燎這才恍然明白過來,時濛不相信的原因,或者說癥結所在。
時間不等人,他噌地站起來,追著時濛的腳步到樓上,在臥室門即將關上的前一秒,一手撐著門板,一手捉住跑得比兔子還快的人,借著身高和體力的優勢將人困在他兩臂之前。
“對不起。”他對時濛說,“對不起,我一直不知道……那是你。”
從外頭帶進屋的冬夜涼氣仿佛猶在,甫一接觸到溫暖的東西,令時濛哆嗦著打了個激靈。
用雙手推,扭動身體,都掙不開,身后就是墻壁。時濛咬了咬唇,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潮再度波瀾四起。
“你本來就不知道。”雖然是說過的話,時濛還是忍不住重復,“你什麼都不知道。”
沒有什麼力度的嗓音讓傅宣燎的心也跟著發軟,緊隨其后的是綿延開的酸澀。
剛才進門的時候,他就想起來了,那個裝滿陳舊物品的藍色紙盒,正是九年前的圣誕夜,他用來包禮物的那個。
而這份掛在圣誕樹上的禮物,是送給時沐的。最終時沐拿走了里面的手表,丟在垃圾桶的無用包裝盒卻被時濛撿了起來,珍藏到現在。
傅宣燎恨極了當時的自己,也恨后來明明已經有所懷疑、卻沒有追問下去的自己。
他不斷地重復著“對不起”,傾身上前,貼著時濛的面頰、耳廓,將歉意和溫度一并傳遞過去。
“現在知道了,我知道了。
”傅宣燎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了顫意,為那些錯失的心動,更為自己的眼瞎心盲,“我知道是你,我喜歡你,我愛你。”
可他越是表達,就越是讓時濛有種無處藏匿的恐懼。猶如將他種在心里數十年的樹連根拔起,下面埋著的事潰爛已久的泥漿,每一滴都曾澆灌過他的卑微與絕望。
雙手按住傅宣燎的肩膀,時濛拼盡全力將他推開一段距離,而后瞪圓眼睛,像要憑借肉眼看清他的心。
“你看清楚,我是誰。”既然躲不開那就硬碰硬,時濛信手將一道傷口撕開,“我不是你的沐……”
“你是時濛。”沒有猶豫,傅宣燎將視線鎖在面前的人身上,將他的名字道出,“你是時濛,我的寶貝……我的小蘑菇。”
眼底那潭抵死不動的水猛地翻涌,時濛張了張嘴,失語似的愣住,良久才啞聲道:“可是你說,我不配。”
又撕開一道,鮮血淋漓。
刺骨扎心的話從時濛口中原樣復述,無疑讓傅宣燎更直接、更清楚地感受到從前的自己有多混賬。
這已然不是單純的“惡劣”或者“過分”可以概括,也無法用“誤會”二字輕易為自己洗脫罪名。那是一柄尖銳的刀,自前往后貫穿時濛單薄的胸膛,為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再添足以致命的一道。
扎得太深,拔不出,血也止不住,唯有抱住他,讓這把刀子同樣捅在自己的心口。
傅宣燎便抓住時濛的手臂,拽向自己,將他穩穩抱在懷中。
“是我不配,我才不配。”
那刀子終于把傅宣燎也扎了個對穿。可是不夠,遠遠不夠,他欠時濛的,遠不止這麼一點。
他六神無主地亂給自己出主意,“我該還你,我該怎麼還給你……”
時濛嘆息般地笑了一聲,像是也覺得自己難伺候,還冥頑不靈,任是好說歹說都不聽也不信。
“你是不是在想,這個人真是麻煩啊,要是當初死在那里,就好了……”
身體劇烈一震,傅宣燎厲聲道:“不是!”
他急喘幾口氣,怕極了這個假設成真似的:“你不麻煩,一點都不麻煩,你好不容易、好不容易才活下來,是我害的你。”
“你沒有害我。”時濛的聲音出奇平靜,“路是我自己選的,你也說了,我的生死,本來就與你沒有關系。”
好似被拽回那個下著大雨的傍晚,落地窗被雨水打濕,涼意浸透身體,傅宣燎眼睜睜看著自己接到來自時濛的電話,以為對面又在玩什麼威脅的把戲,拇指毫不猶豫地按在掛斷鍵上。
雨聲停息,傅宣燎伸出手,試圖搶過那部還能與時濛取得聯系的手機。
可是回不去,往事和傷害一樣不可逆。
剛從慘痛的回憶中掙脫出來,又被拖進一個愧疚夾雜著莫名恨意的漩渦,傅宣燎不受控制地語無倫次:“不,和我有關系……你活著,你好好活著,該死的是我。”
大概時濛不會相信,他對旁人說這樣荒唐的話的時候,是真的存了可以隨時去死的決心。
他不認為這是獻祭,至多算是交換。
一場等價交換,只要時濛覺得痛快,只要時濛可以發自內心地笑出來。
以為終于找到有效的償還方法,抱著付出一切的信念,傅宣燎深吸一口氣,松開禁錮時濛已久的手臂,咬著牙向后退開。
“你要是希望我死,那我就去……”
沒能走掉,手腕被抓住了。
被一只掌心微微濕潤,卻冰冷的、甚至在發抖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