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下躁郁隨風散去,一種不具名的空虛襲了上來,時濛停下腳步,舉目四望,發現不知何時離開了光怪陸離的鬧市區,又進入了另一片安靜的地域。
和住的地方不同,這里臨近市郊的工業園區,處在休息時間的工廠只亮了幾盞守夜的燈,掩映在大片茂密的樹林之中忽暗忽明。
對面一家24小時便利店成了最顯眼的存在。時濛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路,余光掃過幾米開外的人時幾乎沒有停留,然后便抬腳穿過馬路,推開便利店的門走進去。
堪稱跋山涉水地走了這麼久,早就饑腸轆轆。
時濛從貨架上拿了杯面,結賬的時候看到后面排隊的人將差不多的速食擺在收銀臺旁,視若無睹地別開眼。
室內外截然兩種溫度,灌上開水等待泡面的過程中,時濛搓了搓凍紅的手,有點后悔沒把手套帶出來了。
不過當時走得太急,別說手套,要不是手機本來就在口袋里,現在可能連泡面都吃不上。
這麼想著,時濛又覺得慶幸。
他始終沒有去想另一個人,可能無暇顧及,又或許是害怕再暴露什麼。
哪怕他所有的樣子對方都親眼見過了,包括強詞奪理和負隅頑抗。
不知怎麼回事,這三分鐘過的仿佛比長途跋涉的幾個小時都要漫長,長等到時濛撕開杯面的紙蓋,發現里面多了一根火腿腸和一顆鹵雞蛋,思緒才陡然卡殼。
等到續接上,時濛已然想不起是什麼時候讓他鉆空子往里面加了配菜,如同想不起自己究竟從何時起,可以坦然接受他的照顧一樣。
他給過他的東西,只有那一點點,也遠不止那一點點。
他把他從黑暗里背了出來,讓他看到這個灰黑色的世界里還有陽光那樣美好的東西,賦予了生命另一種意義。
時濛也曾問過自己,真有這麼多嗎?
回避這個答案的原因,正是因為這個答案肯定且唯一——有的,有這麼多。
因此他做的所有事情,歸根結底都奔著同樣的目的——
從前把傅宣燎綁在身邊,是為了繼續擁有下去。
現在把他推開,是怕抓不住,難長久,得到過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遠走。
還不如從未擁有。
這餐飯吃得簡單,卻叫人胃里舒暖,全身的血液都順暢流動。
處理掉垃圾,時濛又走向收銀臺,要了包煙。
應是太久沒抽的關系,拆包裝的動作有些生疏。尤其時濛習慣右手拿煙,如今右手傷未痊愈,動作少了點靈敏度,亦欠缺準頭,好不容易將煙抽出一支,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,一摸口袋,沒有火。
聽得傅宣燎丟下一句“等我一下”,緊接著腳步聲遠去,玻璃門開合,時濛扭頭,透過玻璃窗看見他立在收銀臺前,一道修長孤寂的側影。
時濛視力尚可,因此能看到傅宣燎嘴角那片被咬破的傷口,結了深紅色的一層痂,看上去有種被欺負了的可憐。
時濛知道他沒在裝可憐,他也確實抱了在自己這里嘗盡所謂“等量”的苦的打算,毅力超群到讓人心驚膽戰。
等到傅宣燎用買來的打火機,用手籠著火給時濛點上,時濛夾著煙,盯著上頭的火星看了會兒,才送到嘴邊。
他很慢地吸了一口,還是因為不適應被嗆得咳嗽。
他不記得突然想抽煙的原因,卻記得當初戒煙是為了誰,于是抬起頭,看向和他一起佇立在冬夜寒風中的人。
傅宣燎也看著他,用一種迷戀的、近乎貪婪的目光。
時濛先是愣住,而后忽地扯動唇角笑了一下。
“哦,我知道了。”他說,“你還想跟我上床。”
當下時濛是麻木的,不知是因為天太黑,風太冷,還是因為剛剛直面了一場令人絕望的自我剖白。
而這種程度的調侃,對經過大風大浪的傅宣燎來說,無異于撓癢癢。
“是的,我想。”傅宣燎坦蕩地說,“從前想,現在也想,以后還會繼續想。”
這回答又超出了時濛的預估,他一時羞惱,又覺得抓到把柄不用可惜,便道:“那說明我和你之間,只有最原始的身體依戀。”
換言之,其他的感情都是由此產生的幻覺。
對此,傅宣燎不認同地發出疑問:“那你為什麼留著那些東西?僅僅因為身體的依戀?”
時濛一哽,沒想到話題又繞了回去。
他開始沒辦法地編瞎話:“搬家的時候,混在行李里面,忘了丟掉。”
“是嗎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時濛。”傅宣燎忽然喊他的名,“你抬頭,看著我。”
時濛不肯抬,又被那只溫熱有力的手捏住下巴,扳成面對面的姿勢。
時濛只好閉上眼睛。
然后,他又聽見傅宣燎用很近很輕的聲音喚他,嘆了口氣,問他:“時濛,承認還喜歡,就這麼難嗎?”
那聲音很沉,里面有疲憊,有痛苦,還有濃重到要將人壓垮的哀傷。
是一種無能為力,也是這些日子來傅宣燎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負面情緒。
時濛看不到,便當做沒聽清,直到聞見一陣古怪的焦糊味,不得不睜開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