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底牌亮出,他的心也在狂跳,期待與害怕并行,如同等待審判的罪人。
可是時濛卻說:“你不用這樣。”
“不用做這些。”
不用變成瘋子。
“你本來就沒做錯什麼,所以不需要求得原諒。”
我本來就不該把恨傾倒在你身上。
傅宣燎的心懸了起來:“那你,不再……”
甫一出口,他就意識到不能這樣假設,這樣約等于給對方提供破局的方法。
果然,時濛順著他的話,替他補全未盡之言:“是的,我不愛你了,也不恨你。”
傅宣燎忽地怔住。
他沒想到,從未將愛宣之于口的時濛,先說出口的卻是不愛。
不再愛,也不再恨,一切都成了比過往云煙還要虛渺的空蕩。
抬起頭時,時濛眼底的迷惘失措已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更加理智的沉靜。
“對于過去的所作所為,我也該對你說聲對不起。”
對不起,像個瘋子一樣纏著你。
“不,你沒有……”
眼看傅宣燎著急反駁,時濛一改疏于開口懶得多言的習性,搶先一步將主動權握回手中。
“我沒有承諾能給你。”他終于回答了那個問題,“也不想要你給我的任何東西。”
一場來勢洶洶的危機化解于無形。
許是受了打擊,之后幾日,傅宣燎沒再步步緊逼,卻也不曾憤然離去,偶爾時濛出門采購生活用品,或者去醫院復診,還是能在不經意的回頭時看到他的身影。
安靜得連潘佳偉都不適應,有一次問時濛:“那個大哥……就是從事特殊職業的那位,是回去工作了嗎?”
時濛這才知道他倆之間還有過關于背景來歷的交流。
答不上來,時濛說:“不知道。”
“唉。”潘家偉嘆氣,“看他那麼生猛,還以為能多堅持一會兒呢。”
言語中大有棋逢對手、英雄惜英雄的意思,分明前兩天剛經歷完“生死時速”的時候還罵罵咧咧,說傅宣燎簡直不是正常人,虧他還幫他說過話。
過了會兒,時濛問:“他告訴你的?”
指的是職業這件事。
潘家偉想了想:“也不算吧,是我猜的,他沒反駁,你之前不是說你和他以前是……那種關系?”
“嗯。”時濛低頭看一眼掌心。
人們都愛用有名無實來形容貌合神離的契約關系,他和傅宣燎也是契約,卻是有實無名。
不過本來就是一段從皮肉交易開始、難以啟齒的糾葛,所以怎樣定義都可以。
過完生日,一年也差不多走到尾聲。
通過這些日子的復健,時濛的右手已經恢復到可以正常用筷子的程度。
先前因為不方便,江雪給他買了雙兒童用的訓練筷,兩根連在一起,手指可以套進去,頂端還鑲了小動物玩偶的款式。
時濛不覺得哪里丟人,用了好久,現在已經可以用這筷子順利夾起花生米。
這天,他試著把一整盤新炒的花生米從一個盤子夾到另一個盤子里,只花了不到五分鐘,并且手部關節僅有些微酸痛,他忙坐到畫板前,久違地用右手畫了幅速寫,模特就是那盤花生米。
畫完拍照發給江雪和馬老師,江雪直呼明天就開始給他準備復出的畫展,馬老師也很欣慰,說:“照這個恢復速度,說不定能趕上決賽。”
時濛用左手繪制的那幅人像畫,已經高分通過初賽預選。
不過他沒有樂觀到認為自己左手的畫技已經爐火純青,能得到評審青睞,多半是因為題材恰當。
想起那幅畫上的主角,時濛猶豫一陣,到底還是遵從內心,將這幅代表他有所恢復的畫仔細地卷起疊好,放在墊滿泡沫紙的箱子里,寄往經常給他寄來東西的那個地址。
響應速度超乎想象的快,寄出去的第三天,時濛就收到回信。
李碧菡在信中說:從小到大你都是個堅強又果斷的孩子,無論別人說什麼,都可以堅持自己的熱愛。為你高興的同時,我亦感到慚愧,為之前二十多年的得過且過,如果我早些下定決心,現在就不用在這里為身外之物奔走忙碌,實在自找麻煩。
隨著來信增多,李碧菡寫信的語氣也越發熟稔,起初還有些拘謹,如今似乎已經把時濛當成相識多年的老朋友,無論是掏心窩子的還是家長里短,什麼都說。
見她把離婚官司形容為自找麻煩,時濛抿唇一笑,心里自是知道她努力維持和時懷亦的婚姻,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孩子。
如今擺脫這段婚姻,也是為了孩子。
她有著小學課外讀物上所有描述的母親的特征,是一種無視歲月更迭歷久彌新的美麗與溫柔,柔到時濛心臟發軟,盯著信末留的那串號碼看了良久,到底還是拿起手機,點開微信界面的加號。
不到三分鐘對面就驗證通過,正當時濛手指懸在鍵盤上,猶豫著該怎麼打招呼,對面先發來一張照片。
是剛寄過去的花生米速寫,用質感很好的木頭裱了框,掛在一面空白墻上。
緊接著,李碧菡發來一條文字信息:最遺憾的莫過于沒有看著你長大,幸好現在開始還來得及,我為你準備了一間房子,從現在開始,里面會掛上你所有的練習作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