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敗到哪怕舉手投降,哪怕捧上一顆真心,虔誠地表明心跡,時濛也只會恍若未聞,全不當真。
他才是輸了。
輸得一敗涂地,輸得慘烈又徹底。
第42章
這晚,時濛真做了個夢。
他夢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,眼睛被蒙住,什麼都看不見。
視線以外的其他感官在黑暗中變得敏銳,他聽見腳步聲走近的聲音,旋即感受到右手傳來的鉆心刺痛。
他想逃跑,可是手腳被縛動彈不得,他想呼救,可是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。
他痛到清醒過來,舉起右手,發現正如夢里那樣使不上力,連筆都拿不穩。躲閃不及的恐懼遲滯地蔓延開來,迅速擴大成可以量化的傷口,時濛睜大眼睛看著,呼哧呼哧地喘氣,宛如走到絕境又經人提醒前面是死路,他卻偏要垂死掙扎向前走。
用來畫畫的手受了傷,怎麼可能無動于衷?
偽裝出來的云淡風輕不止是為了給別人看,更是為了蒙蔽自己。
時濛把臉埋進裹著繃帶的掌心里,一面唾棄自己落得如此下場還能茍且偷生,一面勸自己既然活了下來,為何不得過且過地活下去。
反正都是欺騙,怎樣都沒區別。
早上起床,時濛來到樓下,和昨天一樣烤了兩片面包,用左手慢吞吞煎了個雞蛋,加一片生菜在里面,咬下去的時候便嘗不出焦糊味了。
吃完臉色好了些,身體也不再發抖,像是低血糖得到緩解,他又有了活著的理由。
昨天的肉包完餃子之后還剩下一些,絞肉機弄成肉絲剛好夠炒一頓,時濛打算去買些配菜。
打開院門前,時濛隔著鐵柵欄左右張望,清晨的街上人煙稀少,幾位早起的老人在路邊的空地上打太極,一切寧靜如常。
潯城比楓城地處偏北,秋天都要冷上幾分。經過街邊熱氣騰騰的早餐鋪,時濛看著裊裊白煙升起,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大衣,被熱情的老板娘招呼,稍加猶豫后還是走了進去,要了杯豆漿。
店面不大,三五名客人在里頭就餐,桌上多擺著包子面條。
老板娘剛給一桌把餛飩端過去,邊往收銀臺走邊在圍裙上擦手:“不來點主食?”
時濛搖頭:“吃過了。”
老板娘了然,將煨在爐上的水壺提起,熟練地抄過一個紙杯,壺身歪斜,冒著熱氣的豆漿自壺嘴灌入杯中,直到米黃色的液體漫近杯沿,蓋上蓋,裝袋,再塞一根吸管。
遞過袋子的時候,老板娘臉上仍帶著親切的笑:“我聽潘嬸說,你會畫畫呀?”
時濛素來不擅與人交流,手心握到暖乎乎的東西先是一愣,反應慢了一拍就被對方當成了默認。
看著不過四十來歲的老板娘長了張圓臉,笑起來兩個酒窩,無端地叫人說不出拒絕的話。
她抬手指了指面積不大的店鋪里空著的那面白墻:“這店面打算翻修,正愁這面墻太空,咱們全家都不懂審美,不如你給我們設計設計,畫幅畫掛這兒?”
從超市回去的路上接到江雪的電話,時濛把這事同她說了。
“人家拜托你,你就答應了?”
“嗯。”
“談酬勞了嗎?”
時濛報了個數。
江雪用翻白眼的語氣說:“他們肯定不知道,你的畫在拍賣會上都是七位數起。
”
“沒關系。”時濛說,“我現在畫得沒有從前好了。”
廢了手的畫者,如同斷腿的田徑選手,再多的抱負也沒了用武之地。電話那頭沉默片刻,說:“只要還想畫就行,接點沒什麼壓力的活兒也好,就當復健了。”
時濛知道江雪常給他打電話是為了確認他安全無虞,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何時有表現過輕生傾向。
他只能說:“雪姐,我在這里一切都好,不用擔心。”
江雪裝作沒聽懂他的話:“我現在不是擔心你,是擔心那個誰沒臉沒皮纏著你。”
思及昨天的種種,尤其是傍晚的短暫對話,一張失魂落魄的面孔倏然出現在腦海中。
時濛垂眼看地面:“他走了。”
“……真的?”
“嗯。”
“你跟他打過照面了?”
“嗯。”
“話說在前面,你的行蹤不是我和高樂成透露的,是他自己查的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
像是覺得不可思議,江雪又問:“聽高樂成描述,他去的時候挺堅定的……你真報警了?”
“沒有。”時濛回答。
知道他不愿提起,江雪也不多問,話題轉向了別的:“不過我聽說他去之前和你生母見面了,還去了趟時家,這家伙大老遠跑一趟竟然什麼都沒給你捎帶?”
懷揣著疑問,時濛回到住處后在院子里轉了兩圈,窗臺前,柵欄邊,石桌石凳下,連臨時用磚頭砌的花圃旁都仔細查看過,什麼都沒有。
想著昨天那人也兩手空空,時濛沒多想,只當他心血來潮隨便跑一趟。
畢竟今天已經是周日了。
中午做了個青椒炒肉,左手不便放多了鹽,不過很下飯,時濛多吃了半碗。
下午過了午睡點,隔壁潘阿姨來敲門,遞來一顆圓滾滾的柚子。
“我們家偉帶回來的,個大新鮮,皮薄汁多,你拿去嘗嘗。”
家偉是她的兒子,二十出頭的年紀,主業潯大研究生,副業玩搖滾,每逢節假日時濛都能聽到他撕心裂肺的歌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