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言罷,他一刻也待不下去,騰地站起來,大步走了出去。
也僅僅走出去幾步,就沒了力氣。沖動過后的傅宣燎像只被戳破的氣球,背貼著墻壁,任由發軟的身體滑了下去。
他蹲在醫院頂層空寂的走廊上,雙臂搭在膝蓋上,掌心耷拉下垂,腦袋也一動不動地朝下,只有肩膀在隨著呼吸時起時落。
看不見的地方,傅宣燎接著剛才沒說完的想,憑什麼所有人都可以傷害時濛,然后若無其事地忘記?
為了找到罪魁禍首,傅宣燎開始不受控制地追根溯源——
怪時懷亦管不住下半身,和外面的女人發生不正當關系還有了孩子;怪只見過一面的楊女士心腸歹毒,干出調換孩子這等可怕的事;怪時沐偷人畫作污人名聲還倒打一耙,以致誤會越積越深;更怪時懷亦企圖瞞天過海,導致時濛憑白受了這麼多年苦,導致他們的關系扭曲到如此地步。
然而時濛所受的冤屈和苦難,當真只是由這對不負責任的男女造成的嗎?
慌亂平定,傅宣燎吸進一口氣,接著緩緩呼出,緊隨其后的是鋪天蓋地的悔意。
他后悔不聽解釋就給時濛判了死刑,后悔不相信時濛口中的每一句話,后悔沒在那天離家之前到床邊看時濛一眼……后悔過去這麼多年,如今回首才發現,自己從未好好對待過他。
難怪他要跑了,傅宣燎扯開嘴角自嘲地笑。
你們算什麼,我又算什麼?憑什麼接受了一場價值交換,卻不愿承擔相應的責任,甚至惡言相向,反戈一擊?
憑什麼讓他發瘋似的強求,又心灰意冷地放手,一點退路都不留?
原來時濛是會心灰意冷的,傅宣燎扯了扯僵硬的嘴角,心想不愧是搞藝術的,寧為玉碎不為瓦全,哪怕親手毀掉,也不給一段未得圓滿的感情留一絲念想。
雙目閉上幾秒再睜開,傅宣燎偏頭看向走廊盡頭的玻璃窗,里面有個比之前鏡子里更顯潦倒狼狽的人。
他靜靜地看著,心想,該責怪、該為時濛不得已的偏執負責的,還有這個人啊。
傍晚,時懷亦推開病房門,對上傅宣燎的臉時幾乎條件反射地后退半步。
他對白天這個年輕人發的兩頓飆心有余悸,雖然傅宣燎不過是個小輩,他還是有點犯怵。
跟隨來到走道盡頭的窗戶前,時懷亦連出聲詢問都和藹謹慎:“折騰一天伯父也累了,有什麼事不如明天再……”
傅宣燎當機立斷:“不行。”
“我就兩個問題,答完您就可以回去。”
時懷亦沒辦法:“那你問吧。”
得到同意的答復,傅宣燎卻遲遲不開口。
他望著窗外,落日余暉灑在眼底,卻填補不滿他心底錯失一切的空虛。
不過既已決定,他便不會再逃避。
傅宣燎轉過身,面向時懷亦:“我想知道,時沐生前是否知道被調換的事?”
“還有五年前,時沐搶走時濛的畫,謊稱是自己的,您是否知情?”
第37章
本著不把事情鬧大的原則,時懷亦能瞞則瞞,回答得含含糊糊。
“沐沐是五年前得了病之后知道的。因為楊幼蘭,也就是他的生母,跑來醫院要做骨髓配型,我讓她別鬧,她非說自己能救沐沐……后來再問,她才承認了自己才是沐沐的媽媽。
”
“也是在那個時候,我才知道兩個孩子被調換了。后面的事你也聽說了,兩個都是我的孩子,我也不想讓沐沐在地底下不得安生,就選擇了息事寧人。”
傅宣燎想了想:“選擇隱瞞是您一個人決定的,還是時沐也要求你這麼做?”
時懷亦顯得有些為難:“我固然是這麼想的,原因也同你說過。不過沐沐也不希望這件事大白于天下,那會兒他都快不行了,我實在不忍心拒絕,就答應他盡量不讓人知道。”
傅宣燎抿唇。這個結果在他的推測之中,但還是讓他感到心涼。
“至于搶畫……”時懷亦猶豫地問,“是那幅叫《焰》的嗎?那不是沐沐的畫嗎?”
“不是。”傅宣燎說,“那幅畫是時濛的,早在中學時期就畫了。”
時懷亦平時極少管孩子們畫畫方面的事,看樣子的確不知情,也不認為這很重要。
他只愣了一下,然后嘆氣道:“那多半是因為聽說我要把股份轉讓給濛濛……我也很難辦啊,手心手背都是肉,無論如何也該給濛濛點家產傍身,沐沐大概是覺得我偏心,又想著自己時日無多,所以一氣之下……”
“唉,都是一家人,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對待自己的哥哥?”
離開醫院前,傅宣燎又往時濛的病房走了一趟。
仍舊見不到人,他退而求其次:“能幫我帶句話嗎?”
江雪抱著雙臂擋在門口,猶豫片刻,問:“什麼話?”
“那幅畫……就是那幅《焰》,我已經知道是時濛畫的了。”
江雪先是一愣,而后嗤笑:“你才知道啊?不過聽說那畫已經沒了,怎麼的,還想問濛濛討一幅?”
“不,不是。”傅宣燎說,“我想向他說,對不起。
”
到底是驕傲慣了的人,被拉到鬼門關前走一遭,非但不追究,還幾度上門,低聲下氣地道歉,連江雪的態度都有些松動,畢竟關于偷畫的事,他之前也被蒙在鼓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