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它就要熄滅了。
傍晚,海上的波濤開始洶涌翻滾,將甲板打濕。
風也大了起來,時濛單薄的身體置于其中,像隨時會被一陣狂風吹走。
傅宣燎伸出手卻不敢抓住他,他怕暴力壓制更添危險,想安撫又力不從心。
因為時濛很安靜,近乎決絕的安靜,預示著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進行。
“這幅畫畫得這麼好。”傅宣燎試圖勾起他的不舍,“毀掉多可惜。”
時濛卻聽不懂似的:“誰說要把它毀掉?”
指腹緩緩滑過畫面上絢麗的油墨,他說:“我只是讓它消失。”
從這個世界上消失。
消失這兩個字相比毀滅,更令傅宣燎心臟收緊,猶如憑空冒出一把刀,正中要害,刺得他措手不及。
恐懼來自未知,而這個未知很可能是他無法承受的,因此傅宣燎還沒意識到會失去什麼,就已經提前被恐懼支配。
他千方百計地勸:“我知道你生氣,你難過……現在還來得及,我陪你一起,把原先該屬于你的都拿回來,好不好?”
他也用了請求的語氣,希望時濛能聽進去,能改變主意。
他只是怕時濛被風吹走。
其實時濛也曾恐懼,同樣因為恐懼來源于未知。
偏頭望向逐漸沉入黑暗的海面,時濛想,為什麼現在一點都不怕了呢?
曾經他放不開,窮其前半生都在拼命把想要的東西攥在手心里。
現在他放下了,不再害怕失去,恐懼便成了最無用的情緒。
“還有五年零兩個月。”一再被時濛的冷言拒絕,傅宣燎的狀態已接近病急亂投醫,“我們的合同還有五年零兩個月,時濛,你先別……”
時濛聽了只覺諷刺,心想這合同真是個好東西,之前被我拿來束縛住你,現在竟反被你用來牽絆我。
以前是我心甘情愿被牽絆著,要是我不愿意了呢?
時濛俯身,從畫框背后的卡扣里拿出一疊紙,在傅宣燎驚懼的眼神中,揚手扔向天空。
紙太輕,海風一吹就四散飛舞,飄得太快,快到傅宣燎只來得及抓住一張。
是合同最后一頁,上面寫著甲方和乙方的名,許是受潮的原因,時濛的名字已經模糊得快看不清。
插在心口的那把刀被拔了出來,里面的流沙般的東西止不住地往外溢。
傅宣燎像是已經知道無法挽回,手上松了勁,垂死掙扎般地看著時濛:“那就不要合同……我們回家,我帶你回家,好不好?”
聽到“家”這個字,時濛微乎其微地有了點反應。
不過只有短暫的一秒,他背過身去,望著沒有了太陽萬籟俱寂的海面,面對無邊的黑暗,從西裝口袋里摸出一個打火機。
平靜得像要去點燃一支煙。
他嘴上警告:“別過來。”
心里卻想,家是多麼溫暖的地方。
“你要是過來——”
為什麼不早一點,不在我還能等的時候?
“我就帶著它一起跳下去。”
與其讓我看見太陽又讓它沉沒,我寧愿從未擁有過。
火苗竄起的瞬間,時濛的眼睛像被燙了一下,久違的痛感,以至于他眼圈泛紅,笑容也蒼白寥落。
而終究未能阻止這一切的傅宣燎,頭重腳輕險些跪在地上,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,目眥欲裂地看著暖熱的火焰將冰冷的火焰吞噬的場面。
扭動的火光在瞳孔中張牙舞爪,他終于明白了時濛的目的——讓他得知錯失的真相,再眼睜睜看著它消失。
好比為他創造一個虛幻美好的夢境,再親手將它毀掉。
在他收獲真心的下一秒,就讓這份藏在不計后果的愛里的溫柔與希冀,驚心動魄地葬身大海,從此不復存在。
第36章
(上)
風雨飄搖的夜,漫天野火攪碎沉寂。
后來天暗了下去,變成灰蒙蒙的顏色,迷糊間,傅宣燎聽到有人在他耳畔輕輕地說:“你走吧,我放過你了。”
他抗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,下意識握緊拳頭想抓住什麼。等被搖醒,他懵懂地睜開眼,頭頂是碧藍的蒼穹,腳下是踏實的土地,才確信終于自己離開了那片海。
又是一個清晨,與幽靜的深海相比,碼頭熱鬧得猶如菜市。
傅宣燎身邊圍了一圈人,蔣蓉和傅啟明擔憂地看著他,兩名醫護人員邊給他檢查邊說:“應該是長時間睡眠不足引起的暫時性昏厥,建議送去醫院進一步……”
“時濛呢?”待神智稍稍收攏,傅宣燎顧不上旁的,噌地坐起來,“時濛去哪兒了?”
剛過來的警察翻開記錄本:“綁架犯嗎?放心,他跑不掉,正在那邊接受審問。”
原是昨天早上蔣蓉下樓時發現傅宣燎的車停在樓下,人卻不見蹤影,找物業調了監控看見兒子被人用刀指著帶走,慌得立馬報了警。
不久后某出租車司機也報案并提供線索,說凌晨送兩名男性乘客從楓城前往九州灣海邊,其中一名男性乘客用繩子捆了另一人的手,似乎還用刀作威脅。
上車時間、地點與形貌全部吻合,兩案并作一案處理。不過由于天色昏暗,監控里看不清,目擊者也無法確定綁架者的相貌,眾人先來到海邊,從租船老頭處得知兩人已乘船出海,其中一人確實被縛住手腕,才將案件性質定義為綁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