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思卉臨走前還狠狠踩了他的右手,說他毀了時家,毀了所有人的幸福,要他付出代價。
時濛也是在這個時候,才確定當年給傅宣燎下藥的人正是時思卉。她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,質問道:“有個時沐還不夠,你憑什麼也跟我搶?”
積攢多年的憤恨總算尋到爆發的出口,也順帶解開時濛心中謎團的一角。
可惜剩下的,他沒辦法再親自覓得真相。
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,他的生命正以極快的速度流失著,如同手中握不住的沙,快到他心悸恐慌,卻又無能為力。
趁束縛解開,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艱難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機,唯恐來不及,時濛沒有報警,沒有叫救護車,抓緊最后的時間打給通訊錄里的001。
他想聽聽傅宣燎的聲音,怕以后就聽不到了。
他還想告訴傅宣燎,外面下雨了,可是蘑菇沒有帶傘。
聽著電話里綿長的“嘟”聲,時濛甚至幻想,說不定能從傅宣燎口中討幾句溫情話語,為他抵擋一點寒冷的侵襲。
可是傅宣燎并不知道他的處境,說出口的話句句戳心。
“那……”時濛努力平復呼吸,讓自己不顯得狼狽,“那,我要是快死了,你可以……”
他還是忍不住將這個假設拋了出來,在假設即將成為現實之前。
許是被他用生命威脅煩了,這次傅宣燎仍未當真,以為又是騙他回去的手段。
“時濛,你還沒鬧夠嗎?”傅宣燎打斷了他的話,聲音沒有一丁點溫度,“你的生死,本來就與我沒有關系。”
那就是不可以了。
就算死了,他也不會記得。
得出結論的時濛,竟感覺到一絲解脫的快意。
他一面罵自己活該,咎由自取,一面攤開雙臂,將手機丟到旁邊,瞪大眼睛看著破開個黑洞似的天空。
過去很久,疼痛才遲滯地涌了上來。
身體像被砸出許多個窟窿,每個都在汩汩地往外冒血水。那麼多被他忽略的傷口,被惱人的雨水浸泡,受到感染,血肉被蛀蟲啃食,連成一片潰爛不堪的空洞。
疼得時濛蜷起身體,將自己抱成一團。
他像一只自欺欺人的可憐蟲,把自卑當自負,不懂服軟,永不認輸,卻在這個偏僻雜蕪的角落里任由疼痛侵占了他全部的感官,懦弱地做出被傷害后的所有反應。
察覺到面頰上流淌過的溫熱液體是淚,時濛深喘幾口氣,張開嘴巴,在空曠無人的地方嘶聲痛哭。
從很小的時候起他便從不掉淚,無論發生了什麼事,周圍的人議論紛紛,也只當他冷情冷性。
可是怎麼會有人不會哭呢?
只是不夠絕望罷了。
在那最后一通電話里,時濛想問——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,鎧甲盡除,拔光了刺,你可以抱抱我嗎?哪怕就一次。
回應他的是傅宣燎不耐煩的撇清,還有越發刺骨的冷雨。
時濛漸漸失去力氣。
他沒有治愈自己的能力,哭過之后身體里更空,得不到填補,他輕得飄了起來。
不知道自己即將飄向哪里,時濛想,哪里都可以。
區區一副空殼,待在哪里不是待著呢?
他慢慢松開環抱的四肢,放松身體,等待暴雨后的一陣風,將他吹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遙遠地方去。
第31章
會議一直開到下午四點。
后半程傅宣燎心不在焉,握著手機頻頻走神,終于在會議結束后,心中愈演愈烈的不詳預感,促使他撥通了時濛的號碼。
第一遍沒通,隔五分鐘打第二遍,依然無人接聽。
傅宣燎以為時濛在耍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,直接將電話打回家去,蔣蓉接了,說時濛上午出去了,還沒回來。
“他出去干什麼?”傅宣燎問。
“打疫苗,他被貓抓傷了手。”蔣蓉說。
傅宣燎皺眉:“貓?”
昨晚他跑出去,淋一身雨回來,就是為了讓貓抓一把?
是那只叫木木的貓嗎?
傅宣燎想起那是時濛親生母親的貓,托給時濛照顧過一段時間。
而他的親生母親……
印象中唯一一次與那個姓楊的女人見面,還是在念小學的時候。
有次學校組織去郊外春游,中高年級圍坐在一起,傅宣燎看見時濛從隊伍里跑出去,喊那個女人“媽媽”,那個女人卻不理會他,反而讓他把同班的時沐叫過來,往時沐手里塞了一大包零食,笑得很慈愛。
木木,姓楊的女人,錯位的愛意——每一件單看都沒什麼稀奇,串聯起來便有些古怪。
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,傅宣燎交代蔣蓉道:“時濛回家了給我打電話。”
“那你呢,什麼時候回來?”蔣蓉問。
抬頭看一眼掛在墻上的鐘,傅宣燎對即將到來的應酬場合頗為抗拒。
“吃過晚餐回。”他說,“我盡快。”
事實上等到在包廂里坐下,何時能走就由不得他了。
李碧菡做東在市區某高檔酒店定了一桌,盛情邀請請今日幫助她的朋友們賞光,之后傅宣燎還要仰仗她幫忙,這個面子無論如何都要給。
時思卉在開席前趕來,豪爽地自罰三杯,說了一番感謝的話,然后特地斟滿一杯酒到傅宣燎跟前,感謝他今日前來助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