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圈的終點近在眼前,他都看見裁判員腦袋上的小紅帽了,突如其來腿腳一軟,膝蓋先著地,緊接著是肩膀和頭。
畫面黑暗了一瞬,眼前再度出現圖像,地點已經轉移到三中的醫務室。
這里的空氣就干凈多了,狹窄的一張單人床用白色半透的簾子和外面診室隔開,另一邊是窗,陽光透過樹蔭縫隙灑進來,傅宣燎瞇起眼睛,捕捉漂浮在空氣中細小的微塵。
外面沒有聲音,醫生似乎不在。傅宣燎打了個哈欠,牽起呼吸道被剮蹭般的疼痛,捶著胸口一頓咳嗽,他干脆躺了回去,自暴自棄地想反正都這樣了,不如再睡會兒。
迷迷糊糊的,他想起摔倒前,似乎聽見觀眾席上傳來的驚呼,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那個人。
應該有吧,三中的運動會初高中一起辦,沒道理他看不見。
說不定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……傅宣燎合上沉重的眼皮,又睡了過去。
再醒來——準確地說,再次擁有意識時,傅宣燎恍惚處在一個將醒未醒,能看見能聽到,卻都不清明的狀態中。
聽到動靜,他艱難地睜開眼,白色的布簾后出現一道清瘦身影,短發,個子不高,也有可能是因為光照和影子的落差導致看起來不高。
像是怕被人發現,來人的腳步聲很輕,走到床邊站了半晌都沒動作。
就在傅宣燎渾渾噩噩又要睡過去的時候,一只手撥開窗簾的一邊,小心翼翼地探了進來,而后落在他的額頭上。
手背觸感談不上溫熱,甚至有點冰。
傅宣燎不適應地皺了皺眉,那只手便慌忙移開,過了一會兒,換成溫度相對高的指腹,很輕地摸了下傅宣燎額角磕在地上造成的傷痕,羽毛落在身上似的,有點癢。
困意更濃,微合的眼皮收走最后一絲光線之前,傅宣燎朦朧看見一只手,修長白皙,動作輕柔,仿佛觸碰的是無上珍貴的寶物。
真正從夢中醒來,那只手在腦海中的印象短暫地變得很清晰,以至于傅宣燎坐在床上盯著身旁的人放在被子外的手看了半天,猛然清醒,才覺荒謬。
怎麼會是時濛?
那天他在醫務室醒來,掀開簾子,看見床頭的矮柜上擺了一瓶飲料,下面壓著一張紙。
飲料是他常喝的牌子,只有經常跟他玩在一起的人知道。紙上畫著操場和跑道,一個穿著校服短袖的人在奔跑。
幾天后傅宣燎過生日,早上到學校在課桌臺板里發現了一幅A5大小的畫,正是在醫務室收到的那張簡筆畫的上色細化版,上面的人是誰不言而喻。
其實在高一的時候,傅宣燎就收到過沒有署名的畫,畫的是一名少年趴在教室的課桌上睡覺的情景。
由于沒畫臉,當時傅宣燎還以為是誰放錯地方了,等到來年生日弄清楚是送給他的,再到高三那年圣誕節通過戴在時沐手上的手表,變相確認平安夜那晚的聊天真實存在,最后將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,一切才順理成章。
想來他對時沐動心的時候,時沐同樣對他抱有好感,不過被傳統禮教束縛不敢承認,只好通過這些方法隱晦地表達心意。
而作為促使傅宣燎正視這份感情的標志事件,醫務室那場無聲的擔憂與關懷是他內心深處最珍貴的回憶。
這件事,怎麼可能是時濛做的呢?
傅宣燎收回視線,自嘲一笑。
上回也是做夢,醒來恍惚以為記憶錯亂弄錯現實中的主角,求證后被時濛親自否認已經夠荒唐,這回不知又哪根筋搭錯,憑著一只相似的手,險些再度動搖。
下床洗漱后,在衣帽間換衣服的傅宣燎接到了高樂成的電話。
“愉快的周末到了,來鶴亭不?”
“今天時家那邊發動,我得過去看看。”
對面沉吟片刻:“昨天約好的?”
“嗯。”對此傅宣燎不欲多說,轉而問道,“有事?”
“也沒什麼,就是有個姓張的,自稱你同學,想約你見個面。”
“姓張?”傅宣燎一時沒想起來。
“對,叫張昊,說是你學弟。”
這才有了點印象。
“他啊,找我什麼事?”
“我問了,他說找你敘敘舊,估摸著想跟你攀關系套近乎。”
高樂成都看出來了,傅宣燎便也不必留面子:“嗯,他家里做建材生意的,說不定想抄個近路。”
“難怪。”高樂成說,“不過你們公司不是正在找供貨商?如果他們家靠譜的話聊聊也不是不行。”
道理傅宣燎自然明白,可是想起上回在鶴亭門口,那個張昊逮著時濛喊時沐,他就心情陰沉,說不出的煩躁。
“我們這邊有長期合作的,不缺這麼個半路殺出來的供貨商。”傅宣燎吩咐道,“就跟他說我沒空。”
高樂成應下了,知道他忙,提醒了句“萬事小心”就掛了電話。
穿上西裝外套,傅宣燎往外走的時候經過門口的鏡子,余光瞥見碰碎的那塊鏡面,愣了一下。
從衣帽間出來本可直接出去,他鬼使神差地返回臥室,隔著兩三米,看向床上還在睡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