濃郁的藍里濾出一團白絮,接近孱弱的白,笑容也淺淡,淡到好像抬手一揮,就能輕易將他從畫中抹去。
那一瞬間,他心底忽然升起一種即將失去的恐懼,比收到那張在墜落邊緣的照片時的恐懼更甚千萬倍。
可這感覺缺乏來源,又太過短暫,短到他來不及感受,便如遠方天空中散開的煙花,頃刻間無影無蹤。
而此時,經由圖像落實在眼底再通過大腦反饋出來的念頭,唯有一條——他們一點都不像。
時濛不像任何人,甚至不像傅宣燎固有印象中的他本來的樣子。
至于他本來什麼樣子,更是莫可名狀,說不清了。
傅宣燎逃也似的移開目光,回了句“新年快樂”,然后調大車內音響的音量,讓歌聲掩蓋胸腔里不該出現的聲響。
清雅的男聲悠悠地唱——
寂寞也揮發著余香
原來情動正是這樣
歌聲斷得突然,被開車的人切換了下一首——
我勸你早點歸去
你說你不想歸去
只叫我抱著你
其實時濛聽不太懂粵語歌。
他在這得來不易的片刻溫暖中舒展身體,肩上未消的淤青硌在椅背上,泛起鈍鈍的疼,他還是悄悄往駕駛座方向湊了湊。
然后隔著玻璃望向窗外,欲蓋彌彰地想,又一年過去了。
第24章
兩人去了傅家在市區的那套大平層。
乘上電梯,傅宣燎才想起來問:“為什麼跑去鶴亭等我?”
時濛回答:“你的房間沒亮燈。”
花了點時間理清跑去鶴亭和房間沒開燈之間的關系,傅宣燎又問:“過年你不用待在家里嗎?”
印象中規矩很多的時家年初一大早就要燒香祭祖,一家人齊齊整整的那種,而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。
“不用。”時濛說,“我跟爸說過了。”
傅宣燎有些詫異,時懷亦竟對他如此縱容。
“那貓呢?”傅宣燎又問。
時濛回答:“已經喂過食了。”
說著,像是怕傅宣燎不信,時濛拿出不常用的手機,打開相冊翻出一條視頻:“這是出門前,我拍的。”
傅宣燎湊過去看,視頻是蹲著拍的,從側后方。鏡頭里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悠閑甩動的毛尾巴,證明這只田園貓換了新家后胃口依然很好。
看著看著,視線不由得轉移到視頻下邊拍進去的一雙腳上。
只露出半截腳掌,沒穿鞋襪,膚色冷白,瘦到能清晰看見青筋和骨骼。
傅宣燎沒頭沒腦地問了句:“那你呢?”
時濛的眼睛還盯在視頻上:“啊?”
只聽“叮”的一聲,電梯到達,差點問出口的那句“你吃了沒”被傅宣燎吞回肚里。
他率先走出轎廂,在車里脫下的西裝外套挽在手臂上,腳步甚至有些匆忙。
到底還是在三更半夜弄了點東西吃。
蔣蓉和傅啟明已經睡下了,年夜叫外賣又顯得非常不人道,思慮再三,傅宣燎輕手輕腳走進廚房,打開冰箱,拿出兩包泡面和兩枚雞蛋。
方便面是上回時濛來家點了那頓撐死人的外賣之后買的,用來湊合對付無人在家時的宵夜。
不過也是第一次派上用場。
雖然在飲食方面不講究,傅宣燎堅持方便面要煮的才好吃。兩塊面餅丟進涼水,筷子按了按沒下去,添了兩碗水,上蓋,又開始糾結調料包要不要一起下鍋。
時濛也進到廚房,見此情況,從櫥柜里拿出兩只碗擺上,從傅宣燎手中奪過調料包,唰唰唰撕開全倒進鍋里。
傅宣燎:“……”
時濛把他筷子也搶了,把鍋里的東西攪勻,看見邊上放著的兩枚雞蛋,偏頭問:“幾成熟?”
傅宣燎又無語了一陣,方回答:“半熟。”
從面下鍋到上桌不過七八分鐘,不知時濛怎麼打的蛋,剛好圓圓一個臥在面條上面,筷子一搗,蛋黃流動而不稀,標準的五成熟。
面條也煮得軟而不爛,傅宣燎三兩口吃完,發現湯底下還躺著一顆荷包蛋。
傅宣燎有種被當成小朋友謙讓了的羞恥感,問坐在中島對面的人,“干嗎兩個蛋都給我?”
時濛還沒吃完,眼皮頭沒抬:“我不喜歡吃蛋。”
“……”
更有內味了。
飯畢,傅宣燎主動洗碗。
時濛一步三回頭地出去,似在擔心碗筷的安全。
因此有點不爽的傅宣燎動作毛躁,加之原本就不擅長干這些,弄得廚房里叮哐亂響,把半夜起床倒水喝的蔣蓉嚇到,走到廚房門口看見里頭的人,才舒了口氣。
“餓了怎麼不把我叫醒?”見傅宣燎手忙腳亂,蔣蓉無奈道,“放著我來吧。”
傅宣燎已經快洗完了,正用干抹布擦碗:“沒事,馬上就好。”
看見兩只碗兩雙筷子,蔣蓉意識到家里還有別人:“小高來玩了?”
“不是。”傅宣燎否認了,卻沒說是誰。
探身到廚房外面,看見最里口的臥室亮著燈,蔣蓉便明白了。
她一邊幫著把碗筷放回原位,一邊說:“小濛難得來我們家,就請他吃泡面?”
“是我要吃,他跟著嘗一口。”傅宣燎不欲多解釋,“本來也沒想帶他回來。”
蔣蓉沉默了會兒,再開口時聲音低了些:“雖說當年是他用了些不恰當的方法,但是媽媽看你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有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