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濛喜歡我——這個結論曾經只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無稽之談,如今擺在傅宣燎眼前,搖身一變成了一顆長滿尖刺的炸彈,處理它不知該從何下手,不處理又怕被它炸得粉身碎骨。
何況現實更復雜。
雙手捏緊方向盤,傅宣燎面色陰沉,如籠罩在黑云之下。
因為他發現,若真有這樣一顆長滿刺的炸彈放在他面前,他首先考慮的不是怎麼處理、何時處理,而是到底要不要處理掉它。
危險的東西總是被披著人畜無害的外皮,在人毫無所覺之際悄然逼近,等到發現時已經瀕臨警戒線。
心底的警報震耳欲聾地拉響,回到家中,傅宣燎在昏暗的客廳坐了一陣。
他想了許多東西,過去的承諾,未來的牽絆,淡忘的愧疚,糾纏的不舍……又好像什麼都沒想,腦中一團亂麻,全然抓不到頭緒。
蔣蓉起夜時看見沙發上的人影先是一驚,走近了看清楚才舒了口氣:“回來了怎麼不去睡,是餓了嗎?”
傅宣燎搖搖頭:“沒事,我就坐會兒。”
蔣蓉便也不多問,去廚房倒了杯水端出來,囑咐他天冷早點休息。
杯子放在桌上,剛要回房,傅宣燎突然出聲喚道:“媽。”
停下腳步轉過身,蔣蓉柔聲應道:“嗯,怎麼了?”
“下周,”傅宣燎問,“下周六,您和父親有時間嗎?”
蔣蓉說:“當然有。”
她看著不知何時已經長大的兒子,面對前二十多年從未碰到過的難題,像只被困在籠中的獸,在黑暗中無聲地掙扎彷徨。
最終還是做出了將可能面臨的失控和危險,提前杜絕的決定。
“那下周六我們一起去時家。”傅宣燎的聲音很低,透著濃濃的疲憊,“談解除合約的事。”
第19章
一月的第一周對于時濛來說過得很慢。
他完成了一幅畫作,開始起草另一幅,動了畫人像的心思,又擔心畫慣了風景畫不好人物,遂找了些書來學習。
得知此事的江雪很是無語:“你都是這個級別的畫師了,還需要看書學習?”
當然要的。
就像學著與人相處一樣,不久之前時濛還堅持自己的方法,認為手段足夠強硬,能把屬于自己的綁在身邊就好。而現在,他嘗到了服軟的甜頭,發現傅宣燎的態度也在隨之改變,變得愿意靠近,變得溫柔。
沒有人生來就喜歡爭斗,時濛覺得這樣很好,再多一點時間,說不定……
時濛止住想象。
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領域的他并不敢輕易預期結果,總之在往好的方向發展,他就很滿足。
忙到周六,時濛起了個大早,下樓的時候時懷亦和李碧菡正在用早餐,本想避開,時懷亦招呼他道:“小濛起這麼早,來,吃點東西再出門。”
時濛只好過去,被安排在長桌的正中,夾在兩人中間的座位。席間但聞刀叉碗碟碰撞的輕響,若非知道內情,任誰看了都會以為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家人。
時家規矩多,只有在早餐桌上稍微寬松些。時懷亦食畢放下餐具,問時濛最近在忙什麼,時濛說畫畫,他又問要不要幫他聯系學校讀研,時濛搖頭拒絕了。
時懷亦說如今的學校氛圍開放包容萬象,與許多年前大有不同,意在告訴時濛不必擔心當年的鬧劇重演。
可時濛就是從那次之后更加畏懼與人交流,并且害怕人多的地方,好在他的工作多數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待著,需要跟人打交道部分都交給江雪,讓他重返人群密度極高的校園,他自是抗拒。
時懷亦大概也就是隨口一提,見他也不愿意也不勉強。倒是先前一直不出聲的李碧菡聽他說不想回學校,勾唇輕蔑一笑,似在嘲他不求上進。
當年時沐二十不到就考上了美院研究生,若不是因為病重,現在都畢業了。
時濛咬著叉子,牙齒不自覺用力,硌得發疼了才松開。
李碧菡今天似乎不打算出門,穿了簡單的家居服,如瀑黑發松松挽在腦后,面前放著一杯果汁,碟子里只有吐司夾蔬菜,還有一顆吃了一半的煮雞蛋。
時濛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由自主地關注她,許是因為在這個家里受到過她的照顧,喝過她煲的湯,哪怕她做這些并非自愿。
快吃完的時候,時懷亦問時濛這麼早去哪兒,時濛說接貓。
“貓?”時懷亦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,“哦,就你上次跟我說的,你孫老師家的貓?”
時濛含糊應道:“嗯。”
養貓在時家不算小事,時濛提前幾天向時懷亦報備,怕提到楊幼蘭橫生事端,謊稱是孫雁風家的貓,很快獲得了批準。
時懷亦點點頭,叮囑道:“你孫老師于我們家有恩,好好照顧他的貓。”
所謂的“恩”無非是當年勸服楊幼蘭把時濛送回時家,并從年紀還小的時沐那邊入手,想辦法出主意讓時家上下接受了時濛的存在。
不過于時懷亦來說這是恩情,于李碧菡則是一場陰謀,或者說災難,幸福的四口之家突然加入一個外人,雖然早就知道他的存在,但一起生活又是另一碼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