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正關起門來,打得天翻地覆也沒人知道。
這麼想便舒服多了,吃過晚餐,兩人到樓上的茶吧小坐,閑著無聊的傅宣燎還故作輕松地同時濛搭話:“你這衣服新買的?”
時濛正拿著本巴掌大的硬皮本涂涂畫畫,聞言低頭看自己的衣服:“是的。”再抬頭看傅宣燎,“好看嗎?”
跟時濛相處久了的都知道,從這家伙口中說出的話出除了祈使句幾乎就剩下肯定否定句,因此傅宣燎被他連貫自然的反將一軍弄得措手不及。
黝黑的瞳仁看似冰冷,被盯著卻又有一種實質般的熾熱。
逃避行不通,傅宣燎只好拿起杯子喝了口茶,讓聲音悶在杯子里:“嗯。”
事實上確實好看,傅宣燎并不擅長說謊。
落在白色里的時濛像一支插在瓷瓶里的花,花莖纖細,花瓣是另一種白,仿佛內里是透明的,才能夠白得如此純凈。
時濛畫畫的時候很專注,削得只剩五六公分長的鉛筆側捏在手心,修長手指在紙上刷刷地涂畫,間或抬頭看一眼在臨摹的吧臺上的擺件,眼睛微微瞇起,每一處光影都看得仔細。
大概沒有人會舍得掐斷這株充滿生機的鮮花。
這麼想著,傅宣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,它曾幾度殘忍地掐住這株美麗花兒的命門,企圖將它毀滅。
對于自己下意識用了“殘忍”這個詞,傅宣燎回過神來便覺諷刺。
若按過分程度分級,偷竊別人的心血之作,還有不惜一切手段弄來想要的東西留在身邊,全然不顧旁人的自尊和意愿,分明才是碾壓一切的殘忍。
我是瘋了才會覺得他可憐。
傅宣燎負氣般地收回目光,撐著下巴看穿戶外的路人,看木紋墻壁,看杯子里漂浮的茶葉。
就是不看這朵看似純凈實則掰開全是心眼的黑心蓮。
時濛自是不知同行者豐富的內心活動,進門時他就注意到門口的中式壁龕燈,覺得很美,當即便掏出紙筆臨摹。
換做別人,第一時間必會選擇掏出手機拍下,可是時濛習慣了用畫筆記錄所見,一旦投入便沉浸其中,畫到收尾部分才想起對面還坐著個人。
傅宣燎從來不是耐心充足的人,以往這種情況早該坐不住了,今天如此安靜……
時濛放下筆和本子,小心地湊過去觀察,然后得出結論——是因為睡著了。
托著下顎的手變成平放于桌面,上頭壓著一張睡著了都皺著眉的臉。時濛稍稍歪頭,將視線方向擺到與傅宣燎平齊,看著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、山丘般挺立的鼻梁,以及閉上才能發現很濃密的睫,近乎貪婪地一遍又一遍。
只有這個時候,傅宣燎才是溫柔的。他不會說讓人難受的話,不會用近乎怨恨的眼神看自己。
時濛想讓他不要恨了,可是怎麼能不恨呢?光線的錯位尚能讓同一處景象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效果,好比由于角度不同被掩蓋的事實,人們只會相信自己看到的冰山一角。
所以連安靜的時光都珍貴得像是偷來的。
時濛伸出手,心想就一秒也好,讓我牽牽他的手,不用擔心被甩開。
哪怕就一秒。
其實在被觸碰之前,傅宣燎就醒了。
他的警惕性向來很高,哪怕工作再累身體再疲倦,在公共場合也不至陷入深睡眠。不過這段小憩雖然短暫,竟也讓他做了個夢。
蟬鳴的午后,飄著浮塵的教室,他的視線只有細窄的一條縫,眼皮很沉,像是剛睡醒睜不開。
與困意掙扎的間隙,他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,輕盈的,又有些膽怯,動作很輕地坐在他對面,窸窸窣窣一陣動靜,掀開了他蓋在腦袋上用以隔絕聲音的課本。
淺淡卻略顯急促的呼吸噴在發頂,越來越近,傅宣燎聽到在耳膜鼓動的心跳聲。
正當他抬起頭,打算把“偷襲者”抓個現行,眼前場景忽然變換,耳朵里也涌入許多嘈雜的聲音。
夢境與現實無縫交接,傅宣燎在瞬息之間擒住伸過來的手,捏著對方的手腕猛地按在桌面。
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時濛受到不小的驚嚇,他瞪圓眼睛,條件反射地后撤,被傅宣燎用審視的目光打量,又心虛似的垂了眼,欲蓋彌彰道:“你醒了。”
待傅宣燎搞清楚狀況,倒也沒多加為難,松了手,含糊地問:“我睡了多久?”
時濛抽回手,把本子蓋好往口袋里塞:“二十分鐘。”
晚飯吃過了,茶也喝了,開車回去的路上,傅宣燎望著出現在前車窗里與來時別無二致的夜景,好像還沒從燥熱的夢里轉換到飄雪的現實,低喃道:“下雪了。”
時濛是打車來的,此刻坐在副駕,也望向窗外。
傅宣燎似乎聽到時濛“嗯”了一聲,又似乎沒有。
他想起去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,正在辦公室審批材料,聽見外面女員工驚喜的歡呼,望向窗外只覺茫然。
前年、大前年也一樣,為了將債臺高筑瀕臨倒閉的公司重新扶起,傅家上下傾盡全力,傅宣燎作為獨子自是不能袖手旁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