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想著只有一個兒子了,又或許想對從前的虧待做出補償……傅宣燎捏了捏眉心,不再費腦筋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。
也沒時間留給他細想,去健身房跑步一小時回來,好友高樂成安排的“即興表演”已經就位。
今天是一幅景物畫,服務生把畫框小心翼翼抬進來的時候,傅宣燎眉梢一挑:“也是昨晚的拍品?”
“不是,從畫展上買來的,剛運到這兒。”高樂成笑得雞賊,“你們家冰美人的大作。”
傅宣燎臉色一沉,又掃一眼畫上的花,從工筆到色彩基調,果然極其相似。
“雖然那幅叫什來著……哦對了《焰》,咱們失之交臂了,但也別沮喪嘛。”高樂成慷慨道,“這幅就當兄弟送你的,拿去隨便發泄發泄。”
傅宣燎嗤笑一聲:“錢多燒的。”
高樂成說:“也沒多少錢,知道你心里憋著火,這不是給你找來了合法報復途經麼?他愛偷東西,總不能打斷他的手吧。”
抿了口酒,傅宣燎搖晃酒杯,眼底的顏色隨杯中液體變得幽暗:“你怎麼知道我這麼干過?”
四年前時沐去世之后,傅宣燎曾不止一次找時濛索要那幅畫。
經過多方協調努力,外界已普遍認同《焰》的作者是時沐,可時濛被豬油蒙了心,無論如何也不肯將那畫交出來。
最后一次是在時家閣樓,這間原本屬于時沐的畫室如今也被時濛霸占,被問到畫去哪兒了,時濛扭頭看過來,聲音和眼神一樣冷:“賣了。”
傅宣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:“賣給誰了?”
“一個收藏家。”
“那是時沐的畫,你憑什麼買了它?”
“畫作擁有者對畫作本身有處置權。
”像是不習慣與人面對面交流,時濛語速很慢地說,“我不想看到它,就賣了。”
按規定接受饋贈方便是畫作擁有者,在作者離世之后,確有權對其執行任何操作。時濛正是鉆了這個漏洞,在不被承認是作者的情況下,仍然可以隨意處置畫作。
并且他不肯說賣給了誰。
“忘了,好像不是本地人。”時濛扭頭盯畫板,炭筆在畫布上勾勒輪廓,“現在應該已經把畫運走了。”
一幅出自心上人之手為自己而作的畫被賣給了陌生人——這樣的結果傅宣燎難以承受。
盛怒之下,他大步上前,抓住了時濛拿筆的手。
虎口卡在手腕關節處,指節施力,炭筆應聲落地,時濛不得不再度與傅宣燎對視。
明明應該是疼的,他卻神色凜然,毫不畏懼:“你想捏斷我的手?”
傅宣燎緊咬牙關,不由得加大了力氣。時濛很瘦,腕骨凸出,再這樣的暴力對待下,幾乎能聽見骨頭與皮肉之間因為劇烈擠壓發出的咯吱聲。
恨意幾乎攀升到頂峰,傅宣燎粗聲道:“你以為我不敢?”
“就算斷了,我還有另一只手。”
時濛忍痛忍到臉色煞白,非但不求饒,表情反而有一種即將解脫般的愉悅。
他抬起下巴看著傅宣燎,眼神甚至隱含挑釁:“就算斷了,他也已經死了,不可能再活過來了。”
聽完這段往事,高樂成打了個哆嗦:“他是真不要命啊。”
傅宣燎從鼻孔里“哼”了一聲,不置可否。
倒酒的時候,高樂成越想越覺得離譜:“你說他這種跟正常人腦回路不一樣的,連命都不在乎,還能在乎什麼?錢?可他一千萬買幅畫眼睛都不眨。
”
傅宣燎癱倒在沙發上,仰面朝天花板搖了搖頭,像在說沒有,又像在說不知道。
高樂成忽然笑了一聲:“我知道了。”
傅宣燎偏過腦袋,遞了個“有屁快放”的眼神。
高樂成一拍大腿:“他在乎的可不就是你麼。”
靜默兩秒,傅宣燎噗嗤笑出聲來:“他那叫在乎?”
高樂成頭頭是道:“用盡手段把你綁在身邊,不惜一切也要斷了你對前任的想法,電視劇里不都這麼演……”
“這叫占有欲。”傅宣燎打斷他的話,“叫自私、貪婪、損人利己,不叫在乎。”
如此荒唐的關系,怎麼能稱之為在乎?
哪有人的在乎是不顧對方意愿強行束縛,哪有人的在乎是別人有的他都要有,不管不顧地搶過來?
傅宣燎忽地坐直身體,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。
然后伸出胳膊攤開手:“打火機。”
將東西遞過去的時候,高樂成還有點納悶:“你不是不抽煙嗎?”
接過打火機,傅宣燎站起來,踱步到剛送進來的那幅畫面前。
“這畫隨我處置?”他最后確認。
“當然。”高樂成說,“你想丟地下踩幾腳都沒問……”
話音漸弱了下去,只見傅宣燎單手推開打火機蓋,拇指波動砂輪,火苗倏忽在眼前竄起,令他瞇了瞇眼睛。
不是沒有猶豫,可是夢里的聲音揮之不去,提醒他記住時沐是抱著怎樣的遺憾去世的,更提醒他眼前的這幅畫出自一個怎樣殘忍的人的手。
這令傅宣燎下定決心,將那熾熱焰心移動到畫的正中,招展的白色花瓣向內蜷縮,先是焦黑的一個洞,再迅速擴散開,直到整朵嬌艷花兒的被火焰吞沒,
火光肆虐,如張牙舞爪的魔魅。
傅宣燎冷眼看著,想象中的快感并沒有如期而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