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吃飯很小口,咀嚼又慢,在遠處幾乎看不出腮幫子在動,盯著食物的目光也很專注,和他畫畫的時候如出一轍。
印象中他小時候便這樣,吃東西總是閉著嘴,動作很小很安靜,像是怕食物殘渣掉地上挨罵,又像是本能的珍惜。
許是太閑了,傅宣燎就這樣看著他把蛋糕吃完,心說以你現在的手段和地位,在家誰也不敢餓著你,瞥眼一看玻璃窗,才發現自己的唇角不知什麼時候揚了起來,淡淡一個弧度。
傅宣燎瞬間收了笑,臉色變得極其難看。他迅速收回視線,然后扭身走向樓梯間旁的露臺,吹了會兒風才冷靜下來。
不過好歹相處了這麼久,對方尚且能在經年累月中摸清自己的喜好,自己在潛移默化中獲知了對方的生活習慣,也沒什麼稀奇。
傅宣燎長舒一口氣,覺得舒服多了。
這層的露臺面積很大,越過中間的隔斷花壇,還連著那頭的半截過道。
今天的宴會來賓諸多,時不時有喝多了的跑出來吹風醒酒,或結伴閑聊片刻,因而傅宣燎剛打算回到室內,就意外地從那頭傳來的妄議中聽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傅家少爺也來了,你看見沒?”
“剛在吧臺邊的那個?他就是傅宣燎?”
“對,肩寬腿長的像個模特,好多人找他搭話。”
“是挺帥……你不會看上他了吧?”
“別瞎說。”
“看上也沒戲,他可是時家少爺的人。”
“時家?難道是我知道的那個時家?”
“還能有哪個時家?當年那事鬧那麼大,傅家和時家差點撕破臉。”
“哪年?不會是我出國那幾年吧?快給我說說。
”
……
傅宣燎被迫聽了一耳朵關于自己的八卦,要說內心毫無波瀾不太可能,只是在時過境遷的當下從別人口中聽到,某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抽離了出來,站在旁觀者的位置欣賞一段荒誕無稽的相聲表演。
說八卦的人聲音壓得很低,斷斷續續聽不真切,傅宣燎在腦內補全了前因后果,末了又覺得自己賤得慌,上不得臺面的陳年舊事記了這麼久,還這麼清晰。
為了避免制造出動靜被當成偷聽者,他決定等這兩人說完再走。誰想這兩人上了頭,又借著這事聊起了時濛。
“說起來,另一位主角今天也在現場。”
“你說時家那野種?是不是剛才會場里介紹的那個畫家啊?”
“還畫家呢,誰不知道他是一個妓女生的,時家連門都不讓他親媽進。”
“難怪,長得也像個狐貍精。”
“我聽說啊,他曾經偷過別人的畫去參賽,還差點拿了獎。”
“啊,這麼壞?”
“那人還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,就是時家真正的少爺……”
就在那個名字呼之欲出的時候,室內燈光大亮,將露臺的大理石地面都照得刺目反光。
掌聲過后,字正腔圓的主持人對著話筒宣布:“拍賣會正式開始,下面有請第一件拍品,已故畫家時沐的油畫作品——《焰》。”
全場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臺上,傅宣燎步步走近,越過人群看到那幅暌違多年的畫,他甚至以為自己仍處在夢境。
而目睹這幅畫重見天日的時濛,第一反應是閉上眼睛。
并非被畫作濃重的色彩刺痛,他只是害怕。
太怕了,怕到光是聽到這幅畫的名字都心尖震顫,身體像被剖開了放在廳堂的正中央,接受著四面八方涌來的鄙夷與謾罵。
臺上的主持人盡職地介紹著——該作品工筆自然,匠心獨運,用柔軟的筆觸抒發了濃烈的感情……仿佛全世界最美好的詞語都用在了這幅畫上。
畫作者也得到了至高的贊譽,至少周遭的交談聲,令時濛回想起那人蒼白面孔上得意的表情。
緊接著便是拍賣環節,臺下喧囂四起,嘈雜得令人惡心。
時濛對江雪說想去外面透透氣,穿過熙攘人群,正要遠離時,耳畔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。
“一百萬。”
伴隨著劇烈的嗡鳴,時濛抬頭望去,剛舉牌叫價的傅宣燎站在人群之外,神情肅穆,像堅定的守護神,目光死死落在畫上,一刻也不舍挪開。
來之前誰也不會想到,一場以交際為目的的酒宴,會變成一場火藥味十足的爭奪。
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,觥籌交錯的場合,湊熱鬧的顯然比真正的業內人士多得多。
因此,當這幅名為《焰》的畫被叫價到三百萬時,現場鴉雀無聲,所有人都驚住了。
已經有人在心里偷偷猜測這畫是否沾了畫手已故的光,就像梵高的畫作生前無人問津,去世后卻名聲大噪一樣。
“四百萬。”
繼續緊跟的叫價仿佛坐實了這個猜測,眾人望過去,競買者是剛才打算離席的時姓畫家。
有知情者開始小聲討論:
——畫這畫的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嗎?
——沒看出來他們兄弟感情這麼好。
——你看看另一個競拍的是誰。
——嘶,三角戀啊……
傅宣燎恍若未聞,一心只想拿下這幅畫。
“五百萬。”他出價。
話音剛落下,就聽那頭的清亮嗓音毫不猶豫地跟:“五百五十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