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下課鈴一響,荊寒嶼罕見地叫了停。
其他人都很詫異,“不打了?這才12點!”
“我今天有點事,先走了。”
荊寒嶼說。
雁椿本來就是被荊寒嶼拉來的,如果沒人說結束,他當然不好走人,但荊寒嶼都走了,他正好搭個順風車。
“我也走了哈,今天狀態不好,可能是餓了。”
籃球少兩個人也能打,沒人覺得奇怪。
雁椿走出運動場,才發現荊寒嶼就站在門口。
好像是在等他。
“你等我啊?”
荊寒嶼冷著臉打量他,視線在他傷臂上多停留了會兒,“你手怎麼了?”
雁椿表情立即變得不自然,下意識就去扯衣袖,“沒事啊。”
“你有傷。”
荊寒嶼直白地揭穿,“怎麼弄的?”
事已至此,雁椿也不好藏著了,“撞到了。
沒事。”
“和誰撞的?”
“……門。”
荊寒嶼不像信了的樣子,但沒繼續問,“走,吃飯。”
雁椿搞不懂荊寒嶼怎麼又要和自己一起吃飯。
據他了解,荊寒嶼是有走得近的朋友的——班上的卓真,四班的許青成,吃飯也是和他們一起,莫非今天落單了?
但雁椿不好問,拒絕的話還得解釋,太麻煩,只得和荊寒嶼一起往食堂走。
結果荊寒嶼不打算吃食堂,從食堂旁邊的小路經過,要出校門。
“去外面吃啊?”雁椿有點煩,吃食堂是刷飯卡,在外面吃就要花錢了。
“去我住的地方。”
荊寒嶼停下幾秒,又補充,“我爺爺讓人送了湯來,我吃不了那麼多。”
“你爺爺?”
“你見過。”
雁椿想起來,荊寒嶼的爺爺就是他在緋葉村見過的老人,慈祥又有風度。
既然是這位爺爺送的湯,雁椿就不好不去,路上問:“你爺爺身體還好麼?”
荊寒嶼沒回答,經過一家藥店時,進去買了一口袋跌打損傷的藥。
雁椿直覺那是給自己買的,但沒問。
荊寒嶼住在離一中一公里的小區,兩室一廳,很整潔。
灶上果然有一罐雞湯,火已經關了,但還是熱的,說明煲湯的人剛走不久。
桌上的兩個菜也溫度正好。
荊寒嶼給雁椿舀了碗湯,金黃的湯汁下有一個雞腿。
“謝了啊,荊哥。”
來都來了,雁椿便不再客氣。
一頓飯吃完,他主動拿過碗筷去洗。
荊寒嶼這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,肯定是不會洗碗的。
雁椿洗碗時,荊寒嶼就靠在門口看。
雁椿心里七上八下,總覺得荊寒嶼有話跟他說。
荊寒嶼說:“你周末不在學校?”
雁椿手一頓,碗差點滑到水池里。
回家這種理由也只能把李華糊弄過去,對付荊寒嶼肯定不行。
雁椿雖然不明白荊寒嶼為什麼會對這種事追根究底,但也只好說:“我周末去打工了。”
荊寒嶼皺眉,語氣有一絲詫異,“打工?”
雁椿想,荊少爺肯定不理解人為什麼要打工,也不知道那語氣有些氣人。
但他好像對荊寒嶼發不了脾氣,解釋道:“我是鎮里來的,家里條件一般,市里開銷大,我勤工儉學攢點錢。”
這樣的話他絕對不會對其他人說。
轉學后的幾個月,班里沒人知道他是被一中買來的。
即便是泥潭里的少年,也有脆弱的自尊需要
維護,即便這自尊不值幾個錢。
但對荊寒嶼,他好像就不那麼急切地掩飾自己的窘迫。
大概是因為童年那點牽絆,也或者只是因為,他不敢騙荊寒嶼。
荊寒嶼有一會兒沒說話,雁椿將碗放好,轉過臉去看荊寒嶼,猜荊寒嶼應該在考慮是不是要直接給他錢,給錢這種行為會不會傷他的自尊。
荊寒嶼問:“你打的什麼工?”
雁椿模糊道:“服務生。
打工其實很正常,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你們一樣。”
荊寒嶼再次皺眉。
雁椿是故意這樣說。
荊寒嶼這種小紳士,聽到這兒就該知道,有些痛點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戳。
“你肩膀上的傷要上藥。”
荊寒嶼果然沒繼續說,回到客廳,把藥從口袋里拿出來。
雁椿生怕他看見自己身上其他的傷,連忙道謝:“我自己來!”
荊寒嶼沒搶,雁椿就拿著藥進了衛生間。
洗手池上有一面很大的鏡子,燈很亮,雁椿把校服掀起來,不由得嘖了聲。
他沒這麼仔細地看過那些傷,現在看見了,莫名覺得它們其實是活著的,在他的身體里生長,與他共存,是他的另一條生命。
鏡子上顯出他古怪的笑容時,他怔住了,被自己的想法嚇到。
他為什麼會這樣想呢?怎麼會覺得傷很好看?這是什麼變態想法?
他用力甩頭,想將腦子里的水控出去。
胡亂在淤傷上抹了藥,雁椿心浮氣躁地走出來,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荊寒嶼像是最后思考了一下,“你有不懂的,可以來問我。”
雁椿笑道:“荊哥,你也嫌我成績差啊?”
荊寒嶼不語。
“我開玩笑的。”
雁椿將口袋揉出細碎的響聲,“謝謝荊哥!”
回學校的路上,雁椿仍在想,荊寒嶼最習慣的也許就是接受別人的感謝。
但他其實并不需要荊寒嶼的幫助。
與其說是荊寒嶼在幫助他,不如說是他在配合荊寒嶼的慈善。
換個人他不至于這麼配合。
接下去的日子,雁椿還是每周去夜場打工,弄自己一身傷,也弄別人一身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