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后他補充道:“你坐下吧,不要一直站著。”
程隔云沒有去坐,但這次他拒絕之后,也不會再有人管他了。
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姜猶照,也是在個夏夜,美好的叫他幾乎動了在這個回答上撒謊的念頭——
可這時他撒不出謊,只能眼睜睜看姜猶照在短短幾分鐘間越來越遠,并且還要親手推送:“我確實有想到我父親。”
兩年前的夏天,他被葉舒楓帶出去社交。
一直與人飲酒、交流,不斷重復這樣的過程叫他覺得枯燥無味,燈光叫他看得繚亂,除非工作之外,他真的不喜歡這樣的名利場。
他記得那個夏天的天氣很好,晚風溫柔,星星很多,這代表第二天也會有太陽。他端著酒杯,迎著風走,像是被冥冥之中的什麼指引著,指引著他去書寫相遇。
路過一棵棵樹時,他甚至聽到了夏蟬的鳴叫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,直到覺得周圍都安靜的時候,程隔云才停下他的步伐。
他看到了凌霄花,在月下。凌霄花借助建筑,爬到了很高的位置,才能與此時抬起下巴,高傲地展示她的美麗。
凌霄花一簇又一簇,好像越走越多,程隔云仰頭看著他們,忽然微微張開手,獨自念起那句詩。
“如果我愛你,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,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。如果我愛你,絕不學癡情的鳥兒,為綠蔭重復單調的——”
他的朗誦戛然而止。
他看見頭上的凌霄花動了。
程隔云皺起眉頭,疑惑了一刻,而后很快指著那朵凌霄花,命令道:“不準動!”
凌霄花停了一下,反而又開始動。
程隔云提高音量,對著一株花草無理取鬧,“不許動不許動!”他再次重復:“我說了不許動了!”
直到看到那花終于不再動了,他才心滿意足,轉頭繼續念下去:
“絕不學癡情的鳥兒,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。”
“也不止象源泉,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,也不知象險峰,增加你的高度,增添你的威儀。”
“甚至日光——甚至春雨——”程隔云驟然抬高音量:“不,這些都還不夠……”
他開始聽見有人再回答他。
那人的聲音清潤,極富歲月的沉淀,一字一句自他口中而出都多了些許風輕云淡的意味,完美地跟上了程隔云的節奏。
“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,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。”
“根,相握在地下。葉,相觸在云里。”
“每一陣風吹過,我們都互相致意,但沒有人,聽懂我們的言語。”他說到這兒,聲音里染上笑意,讓程隔云覺得世界上不會再有一個夜晚比今夜更妙不可言:“你有你的銅枝鐵干,象刀象劍也象戟,我有我紅碩的花朵,象沉重的嘆息。”
蟬鳴聲更響了,月好像也更加明亮,程隔云不自覺跟上他,他的聲音逐漸與他的聲音重合在一起:
“又象英勇的火炬,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,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。仿佛永遠分離,卻又終身相依。”
兩道男聲合在一起,像風中起伏的松濤,他不自覺的停頓,吸氣,就好像他也許真的會和這個一同念詩的人,做橡樹,做木棉,分擔寒潮風電霹靂,共享霧靄流嵐虹霓。
他們所朗誦的詩,字字句句都像是共同宣誓,下一秒便可鄭重舉起他的手,互相戴上金指環,共用一個姓氏。
所謂情到深處,愛到濃時,大抵不過如此。
“這才是偉大的愛情,堅貞就在這里。”
“愛,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,也愛你堅持的位置,足下的土地。”
那個人用很溫柔的嗓音,帶領程隔云結束了這篇詩歌。
他們酣暢淋漓。
如同牽手在海洋里走了一遭,彼此是推動彼此的浪潮,共唱出歌曲的高|潮。等一并離開海洋后,又共同看到了月色,隨后相視一笑,說“這月色真美”。
程隔云回頭張望,四處尋找他的身影,他迫切想要認識到這個人。
他捕捉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,那感覺已經與他闊別多年,卻仍舊讓他念念不忘。同時又是一種全新的體驗,叫他覺得快樂,似乎連聒噪的蟬聲都成了夏夜的交響曲,為他們的遇見奏響背景樂。
這比莎士比亞寫的仲夏夜還要美,他想。
“小孩。”那個人的語氣還殘余著笑意,叫住了他。
程隔云收回探尋的目光,將全身心都停在這道聲音上。
他問:“你在哪兒?”
程隔云說著,又移動了一下自己的位置,搖頭:“我看不到你。”
“你好好找一找。”男人說。
終于意識到聲音的來源,他仰頭向上看去。
凌霄花藤枝交錯,男人的臉被陰影照得尤為好看,他朝程隔云微微一笑,“小孩兒,你怎麼這樣霸道?動都不讓人動。”
程隔云怔住。
他呼吸一滯,定定地看著男人,隨后漫不經心笑笑:“你管我啊?”
姜猶照歪頭看他,輕輕挑眉:“哦?”
“我也要上來。”程隔云理直氣壯問他:“你怎麼上去的?”
“你猜?”姜猶照再度被他的脾氣逗笑。
程隔云轉過頭,快速瞥了周圍幾眼,轉做無所謂的模樣:“看來你不歡迎我,那就不上來咯。
”
“你往前走五十步,再轉彎走進去,有一個臺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