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假駙馬,真皇后》第493章

  這簿子的第一頁,卻并不是那日看過的畫著園子俯景圖的模樣,而是……而是一副丹青小像。

  這小像筆觸極為細膩,可見繪畫之人落筆時的謹慎和仔細,線條筆法雖然并不繁瑣,卻極為生動流暢,一眼望去好像穿透了紙張,看見了畫像里的那個跨著飛馳的駿馬、高高舉弓正在瞄準某處的藍衣少年一樣——

  翩然紙上、意氣飛揚。

  賀顧看的愣在了原地。

  這小像雖然只是一個背影,并沒有畫中人的正臉,可那模樣,那跨馬的姿勢他都再熟悉不過——

  是他自己。

  賀顧捻著簿子紙張的手指微微顫了顫,本能的便抬眸去看坐在對面的裴昭珩,可這一抬眼,卻發現那人竟然抱臂微微側頭倚在馬車車廂的內壁上,胸膛輕輕起伏,眼瞼合攏,纖長睫羽安靜而乖巧的一動不動——

  ……他竟是睡著了。

  賀顧這才發現他眼下帶著兩片烏青,睜開眼時不知怎麼的并不明顯,此刻合上雙目,才叫他發現了一點端倪,倒像……倒像是專門用女子的粉黛遮掩過。

  裴昭珩雖然平日不說,可儀容一向是極為得體妥貼的,甚少在人前失態,更不必說是在賀顧面前,自然是從未有過這樣不小心睡著的模樣。

  賀顧要出口的話就這麼堵在了嗓子眼里,他有些怔然的瞧著裴昭珩的睡顏,不知怎麼的便從珩哥那張從來都一絲不茍的臉上,看出了幾分疲憊來。

  珩哥,他……他一定是很累了吧。

  ……是了,先帝駕崩,新君即位,即便他早已是備受敬戴、當仁不讓的繼位人選,可卻也一定有數不清的瑣事,批不完的折子。

  北戎人又趁此機會忽然進犯,他在前頭打仗,珩哥在后頭幾乎沒有給他任何后顧之憂,無論是軍火、糧草,都是要了就給,一路也幾乎沒有受到過任何阻力,這與前世在太子麾下萬事靠自己的日子,簡直是云泥之別,叫他可以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戰事上,不必分心。

  珩哥也不過只是一個登基未久、根基也尚不穩固的年輕新君,卻能做到這樣,除卻珩哥的治國之才,的確生過廢太子的無能百倍以外,他又怎麼可能沒有為此點燈熬油、力排眾議、嘔心瀝血過呢?

  便是如今戰事取勝,自己平安班師回朝,他還要為了給自己、給承河的將士們一個公道的封賞,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勾心斗角、費勁苦心。

  ……他又怎麼可能會不累、不倦呢?

  賀顧的手微微有些發顫,等他自己覺察到時,食指指尖已經快覆上了裴昭珩近些時日隱隱有些瘦削的側臉——

  可卻還是在即將觸及到指下那片白的幾近宗山山巔之雪的皮膚時,猛地停下了。

  珩哥……珩哥……

  ……前世的你,也是這樣一個人……日復一日的,行過了漫漫幾十年的長路嗎?

  你難道……難道便不累麼?

  是啊,他賀子環會累……會在今生對權欲地位全然失去興趣,只想做個吃軟飯的小白臉混吃等死,可他裴昭珩也是肉體凡胎,前世……甚至經了比他更漫長、更殘忍的歲月,難道他便不會累嗎?

  賀顧感覺到眼眶有些發脹,視線也有些模糊了起來,他怔愣了一會,才忽的收回了頓在裴昭珩頰畔的手,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,待視線重新變得清晰,才繼續低頭去翻開了那小簿子的第二頁——

  第二頁,還是一張小像,卻不是跨在馬上的自己了。

  畫中的少年一席大紅喜服,胸前帶著一朵十分張揚的蜀錦扎花,正拉著馬韁,抬頭看著什麼人,畫中的少年人眉目俊朗如玉、眉眼彎彎、笑得見牙不見眼,眉心一點朱砂卻如落在雪中的一朵紅梅,襯得那張本來有些傻氣的臉瞬間帶上了幾分艷色,偏偏又絲毫不顯女氣。

  這小像上別處都畫的極為寫意,可偏偏只有畫中少年的眉眼,卻無一處不精心仔細,就連興奮中微微透著一點微紅的面色都能窺見,幾乎可稱得上纖毫畢現,足可見來回描摹他的眉眼,花了執筆之人的多少個日夜。

  賀顧看的喉嚨都有些發緊,心里的滋味卻很怪,倒好像是在懷里揣著了一塊套了布袋的湯婆子,熱的發悶,又沉甸甸的壓在心口上讓人無法忽視。

  他一頁一頁的往后翻著,卻發現這簿子上每一頁,都無一例外畫的是自己,有神情極為認真的站在公主府書房的桌案前,手執一只小狼毫,正聚精會神的臨著《對江序》的模樣;

  有他站在宮中荷花池池邊撈著褲腿撅著屁股聚精會神摸蓮蓬的模樣,有當初珩哥送給他云追后,他第一次跨上那匹馬兒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模樣……

  還有那年的除夕雪夜……他在追出京去,跌在官道的雪地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……

  賀顧看到此處,畫中自己那副既狼狽又可笑的神態,都給繪畫人那支妙筆描繪的惟妙惟肖,窩囊的簡直躍然紙上,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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