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愈說,聲音愈發顫抖、干澀。
“忠祿,你說……朕究竟是為了什麼?這些年來,朕究竟是怎麼過來的……你都一路看著,朕行一步,想十步,一點點算著、一步步走著,朕如履薄冰、戰戰兢兢,終于坐穩了這個位置……”
“朕原是想著,要護著阿蓉,要名正言順的娶她,讓她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,可到頭來,阿蓉卻和朕成了如今這幅模樣……”
“朕病著那些時日,午夜夢回,咳著醒來,看見阿蓉坐在床前看朕的眼神,那麼疏遠……那麼淡漠,她來侍疾,倒好像只是盡她皇后的本分,對朕再沒有半分情誼,你知道朕看見她那眼神時的感覺嗎……你知道嗎……”
皇帝說到最后,已然不像是在和旁人傾訴,倒像是在自言自語,絮絮叨叨,聲音卻是微微顫抖著的。
“你知道嗎……阿蓉……阿蓉和朕已是……已是形同陌路,漸行漸遠……”
王忠祿心中隱隱有些不安。
他常年事君,皇帝的心思他自然也能猜到個七八分,否則這麼多年下來留在帝王身邊的便也不會是他,可卻從來沒聽他這樣一字一句的、近乎于哀戚的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露出來。
王忠祿低聲道:“陛下,您太累了,咱們回宮里去,歇歇吧?”
皇帝卻充耳不聞,渾濁的雙目只無神的盯著湖面,怔怔道:“朕究竟是為了什麼……為了什麼?”
王忠祿心中暗嘆了一口氣,轉頭使了個眼色,很快齋兒便遞過來了一條薄薄的毯子。
皇帝緩緩在太師椅上閉了目,低聲道:“朕便想……朕若殺了賀顧……那珩兒往后,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就成了下一個朕……?”
“朕老了……老了……不想見到珩兒,再走朕的老路……”
王忠祿緩緩給他蓋上了毯子,低聲道:“陛下,歇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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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音小姑娘一直知道,自己有個做皇帝的外祖父。
不過做皇后的外祖母,寶音見過,可做皇帝的外祖父,她卻從來沒看見過長得什麼模樣,所以這事其實也是她聽旁人說的。
可今天,爹爹卻說要帶她進宮去給皇帝祖父請安了。
……是的,本來該是外祖父的,但是爹爹前一晚上跟她說時,卻不知道怎麼的嘴瓢說成了祖父,寶音一向是個很追根究底的小姑娘,便很認真的問道:“為什麼皇后娘娘是外祖母,可皇上卻是祖父呢?”
爹爹似乎也察覺到說錯了話,明顯有點慌,看那樣子似乎是想忽悠她:“額……是外祖父,爹爹說錯了。”
是的,據寶音平日觀察,爹爹很喜歡仗著她不懂就忽悠她,而且每次忽悠她的時候,眼睛都會這樣四處亂飄。
寶音小姑娘是個很體貼的小姑娘,但她也是個很有好奇心的小姑娘,所以她并不戳穿爹爹在忽悠人這件事,只是虛心求教的問:“那皇后娘娘,是寶音的外祖母還是祖母呢?”
爹爹道:“是外祖母。”
寶音道:“皇上和皇后娘娘,是漂亮爹爹的爹和娘,別人爹爹的爹和娘都是祖父和祖母,為什麼寶音爹爹的爹和娘,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呢?”
“……”
爹爹明顯語塞了,一張帥臉上兩條劍眉擰成了一團。
寶音成功的繞暈了爹爹。
最后爹爹彈了寶音一個腦瓜崩,威脅她趕緊乖乖睡覺,明天好和他一起進那個叫皇宮的地方去,和皇后外祖母、以及傳說中的皇帝外祖父請安。
寶音頂著小腦瓜上被親爹彈出來的包包,十分委屈巴巴的睡了。
所以,到底是外祖父還是祖父呢?
第二天寶音還沒睡醒,又被一大早拽了起來,換了一身漂亮衣服,被征野叔叔抱上了馬車。
昨天夜里寶音半夢半醒之間,好像聽到了漂亮爹爹的聲音。
爹爹睡在隔壁,漂亮爹爹的聲音從爹爹屋里傳來,所以爹爹和漂亮爹爹昨晚上睡在一起。
寶音迅速的理清楚了事情原委。
漂亮爹爹也回家了。
馬車上寶音想問問為什麼爹爹的眼睛底下一圈黑黑的,但是還沒說,爹爹就趕在她前頭很嚴肅的開口了。
“今天見了外祖父,要乖乖的,不能隨便瞎說話,也不可以亂問奇奇怪怪的問題,雙雙記住了嗎?”
爹爹的表情很認真,寶音知道一般他露出這種表情,如果自己和他對著干,很快就會收獲一個腦瓜崩,于是乖乖的點了點頭。
先去見的是皇帝外祖父。
皇帝外祖父住的地方又大又空,爹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,整個屋子里只有寶音和抱著她的幾個姐姐。
找不到爹爹了,寶音想問爹爹去了哪,又想起爹爹說過,今天不能亂問,只好又憋了回去,但看不見爹爹,寶音就有點緊張,一緊張就會口渴,于是寶音就開口和抱她的姐姐要水喝。
誰知道寶音緊張,抱她的姐姐卻更緊張,杯子還沒遞到寶音嘴邊,就啪的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。
寶音咂了咂干干的小嘴巴,看著粉身碎骨的杯子有點惆悵。
但摔了杯子的姐姐好像要哭了。
只是摔一個杯子而已,為什麼要哭呢?
整天在家里摔盆打碗的寶音小姑娘當然是想不明白這個問題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