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顧見她神情不太對,不由得有點緊張,以為她被嚇到了,搓了搓手連忙道:“我知道,可能是有點太親密了,所以這一個月,我也想等著,和殿下熟悉一點,再提這事兒。”
“我是覺得,咱倆總是殿下長、世子短的叫,難免也太生分了……那個,其實姐姐也可以叫我的表字的。”
裴昭珩聽他三言兩語間,已經開始十分自來熟的又是“咱倆”,又是“姐姐”了起來,面紗下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。
那邊賀小侯爺頓了頓,忙又道:“對了,我表字子環,殿下叫我子環即可,不用總是那般客氣。”
“殿下,我這麼叫……行嗎?”
賀顧語罷,一雙眼亮晶晶又滿是期冀的望著長公主,等她回答。
……
裴昭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。
他本應該拒絕的,然而看著賀小侯爺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,話到嘴邊,卻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。
他竟然有些不忍心拒絕賀世子的這個要求。
裴昭珩心中嘆了口氣,其實自那日他與母后說,自己愿意成婚,心中便多少覺得,有些對不住這位即將成為駙馬的賀家小侯爺。
初見時,他在馬上,賀顧在街邊,隔了遠遠半條街市,裴昭珩便一眼看到了他,那少年雖然五官還帶著些稚氣,卻有一副朝氣蓬勃的英俊眉眼,和身邊人談笑間,更是顧盼神飛,活靈活現。
但他卻似乎是剛從那風月之地出來,裴昭珩便只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——
京中這些錦衣玉食的公子哥,多是這般看著人模人樣,內里卻草包一團,敗絮其中的,他也早已見怪不怪。
只是不免覺得有些惋惜罷了。
所以那日在母后的芷陽宮中,甫一見到賀小侯爺的畫像,裴昭珩便立刻認了出來。
直到那時,他仍以為,這位長陽侯府的小侯爺,不過是個尋常打馬游街、留連花街柳巷的紈绔罷了。
直到選完駙馬,才發現似乎誤會了他。
且不說那一身嫻熟精絕的弓馬騎射功夫,便是文章詞賦,其實賀顧也是不差的,雖則他行文辭藻稱不上有多好,但卻勝在精準干練、言簡意賅。
這些年裴昭珩見多了或是浮華艷麗、或是賣弄文墨、艱深難讀的文章,是以那日文試見了賀顧的文章,他其實是眼前一亮的。
賀世子顯然并不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,卻不知道為何心甘情愿為了做駙馬放棄前程。
再到他進宗學堂這一個月,雖然賀顧顯然不大擅長為人處世,短短一個月,就把整個宗學堂得罪了個干凈,可在裴昭珩看來,少年人性子直了點無傷大雅,難得的是他那份上進向學,每日早早進宮赴學的勤勉。
這一個月來,每每先生一講到艱深難懂之處,第二日賀顧出現在宗學堂,裴昭珩便見他眼底一片青黑,可先生每每問起他問題,他皆是對答如流,無一滯澀之處。
可見前一日回去,是下了苦工的。
越是發現這位即將成為駙馬的小侯爺,其實是個有才學又勤勉的少年郎,裴昭珩心中就越是難免帶了些愧疚和惋惜,自覺是他耽誤了賀顧的前程。
也因此,有些無法拒絕他的請求。
裴昭珩沉默了一會,道:“世子想怎麼叫,便怎麼叫吧。
”
賀顧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,終于等到她答應,頓時臉上愁云慘霧盡散,笑的春光燦爛道:“謝謝殿……啊,謝謝瑜兒姐姐!”
裴昭珩:“……”
能和長公主殿下互道名諱的愿望順利實現,賀顧自覺今日目標達成,正準備叫來征野,跟長公主告辭,離宮回家。
臨了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,從袖口里摸出了朵已經蔫了一半兒的淺紅色山茶花,不由分說的踮起腳插在了猝不及防之下,愣在原地的長公主發鬢邊。
賀顧也沒敢去看她神色,只微微紅著臉,結結巴巴道:“這個好看,送給瑜兒姐姐戴!”
語畢朝長公主微微一禮,告辭離去,轉身跑向了遠處的征野。
裴昭珩:“……”
蘭疏見賀顧主仆二人告辭離去,這才從遠處跟了過來,誰知還沒走近兩步,立刻一眼看到了殿下頭上的那朵蔫了的山茶花,饒是她一向穩重,也沒忍住“噗”的笑出了聲。
感覺到殿下的目光掃了過來,她這才連忙又給硬生生憋回去了。
裴昭珩站在樹下,斑駁星點的陽光穿透枝葉間隙,淺金色的散碎光芒落在他身上,他卻一動不動,只看著遠處長陽候府主仆二人的背影,漸漸消失在了離宮方向的長路盡頭。
這才抬手,把鬢邊那花摘了下來。
蘭疏垂首立在一邊,心中暗自有些后悔剛才沒憋住,竟在殿下面前失態了。
殿下性子嚴正,一向不茍言笑,也不知她這般沒規矩,會不會叫殿下不快。
但這也不能怪她……因為著實是……過于好笑了啊!
如今的長公主便是三皇子裴昭珩,這件事宮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,只有皇帝、三殿下自己,芷陽宮的李嬤嬤,圣上身邊的王內官加上她,這麼幾個人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