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老侯爺幾天前,還以為他可能會因為萬姝兒的事,傷感個幾天。
萬萬沒想到,這些日子,各種平常只有一面之緣的同僚、沒說過幾句話的鄰居、八竿子打不著隔了一座山遠的親戚,全都一窩蜂涌過來了。
賀老侯爺每日,光是接待這些一波又一波的訪客,都累的疲于奔命,至于回京前,他想象中,本該平和愜意的養老生活,更是影兒都沒看見。
至于為了萬氏傷感……
那還真沒這個空。
這個暮春四月,對于住在汴京城西大街的人家而言,實在不算平靜。
街頭這邊公主府緊鑼密鼓的修葺,街尾那邊長陽侯府,又天天拜客往來如織,門庭若市。
還挺熱鬧。
鄰居們心情復雜。
然而某日,賀老侯爺終于累了,在天黑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后,賀南豐扶著酸痛的老腰,“哐哐哐”的錘門,吹胡子瞪眼的怒道:“閉門!閉門!自今日起,一個也不見了!本侯一個也不見了!”
與此同時,賀小侯爺卻被皇帝傳詔入宮了。
之前還態度不明的皇帝,仿佛忽然變了張面孔,溫聲細語好一陣關懷,又賜給他一塊腰牌,說是恩準他平日,可以憑此牌入宮,進入宮中皇子和宗室子們,念書的宗學堂進學。
賀小侯爺十分摸不著頭腦,他實在不明白,自己一個以后注定要做米蟲的駙馬,讀那麼多書有啥用?
但他不知道的是,這事兒,倒也不是皇帝真的閑得無聊,沒事找事。
實在是皇帝,也著實扛不住皇后的一再央求。
陳皇后求這事兒,原因其實很簡單。
那日皇后醒來,只以為自己是因著日頭太大,中暑才暈了過去,沒想太多。
倒是醒來后,長公主告訴她,她終于想通,愿意成婚了,這可叫皇后大為欣慰,暗想女兒總算是開竅了。
也是,選駙馬那日,她畢竟也親眼看見,賀小侯爺是何等相貌堂堂,文武俱佳的好兒郎了。
若是為此心動,也再正常不過。
陳皇后十分欣慰,心道看來之前她不愿成婚,也不是女兒真的就如她所說那般討厭男子,只不過,是還沒有遇見中意之人罷了。
好在姻緣天定,總算讓女兒和賀世子看對了眼,眼下亦是佳期將近。
一向不善管理庶務的陳皇后,竟為此開始天天守著內廷、內務二司,事無巨細的盯著他們操辦長公主婚儀的大事小情。
二司的管事太監們,叫她給盯得心里七上八下、苦不堪言,整日里戰戰兢兢、如履薄冰,生怕一個不小心,哪里做的不和娘娘心意,吃了掛落去。
皇后也的確認真,上到公主府選址、如何修繕,下到長公主嫁衣紋樣、用蘇繡還是蜀繡,趕制嫁衣的繡娘又選了誰……
每一個針頭線腦,她都要一一親自過問,絕不肯含糊。
皇帝賞賜賀家時,陳皇后更是一再,從她的私房錢里,給未來女婿添賞,最后搞得連長公主都看不下去了,不得不來芷陽宮勸她。
“母后,這些天宮中對賀家,已是賞賜有加,若再加賞,恩寵太過,恐怕會叫父皇在前朝受言官納諫,說他過于寵愛外戚。”
陳皇后皺眉道:“怎麼又是這些勞什子的言官?”
“當初便是他們整日唧唧歪歪,說本宮的珩兒不祥,會妨了元兒,豈不知珩兒與元兒小時候還常一起玩,兩兄弟感情好得很,哪里就會妨著元兒了?也用的著這些老妖怪多嘴!”
“最后害得陛下也沒辦法,可憐珩兒才七八歲,就獨個兒被趕去了金陵。”皇后忿忿道,“本宮最討厭的,便是御史臺這些整日吃飽了飯,沒事干,只知道抬杠的言官。”
長公主:“……”
“……三弟身子不好,若是留在汴京,入了冬,他也受不得寒,也不能全怪言官和司天監。”
陳皇后悻悻道:“本宮省得……若不是為著這個,休說是什麼御史言官唧唧歪歪,便是玉皇大帝來了,也別想趕走本宮的孩兒。”
她說到這里,幽幽嘆了口氣,神情有些落寞,道:“也不知這些年,珩兒一個人在金陵,過得可還好,若是想他母后和姐姐了,會不會寂寞呢……”
長公主沉默了一會,道:“三弟每年不是都有不少書信回來,母后不是也都看過了嗎?”
陳皇后嘆道:“書信是書信,人是人,書信再好,又怎能抵得過一個會說會笑的孩兒,留在親娘的身邊呢?說起你弟弟,本宮便傷心,珩兒身子總也不見好,唉……倒是,就算他好了,恐怕你父皇,也不會放他從金陵回來……”
她頓了頓,有些出神,也不知想起了什麼,半晌卻又忽然屏退了殿中宮人,這才繼續道:“瑜兒,你要記得,若是日后你弟弟好了,也能回京了,他要是起了和元兒相爭的心,你一定要勸他,別淌這個渾水。”
長公主道:“母后叮囑多次,我自然記著。”
皇后嘆道:“你父皇總說對不起我,你可知為何?”
“當年先帝還在,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,而我是陳家庶出的小女兒,有一年花燈會,我帶著丫鬟溜出門去,買了個鯉魚河燈,結果還沒放,一個不慎掉在了地上,把那燈摔得散了架,我便坐在河邊哭,然后就看見你父皇從邊上過來,也不同我說話,只撿了那燈,悶不吭聲的就給搗鼓好了,他要把燈遞還給我,我卻沒接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