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不知道,這樣的畫面,也被人偷偷拍了下來。
而這一張照片,終于刺痛了莫黎的視線。
他難以忍耐地將相冊合上,帶著它起身出了房門。
唐納追了上去,見莫黎進了廚房。
啪——
嚓——
點火器點燃了相冊的邊緣,莫黎將它扔進了料理臺的水槽里。
身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表情冷漠,眼中映出照片被燒得卷曲焦黑的火光。
那些照片被保存得完好,顯然是主人曾經很愛惜它們。
但這一刻,主人卻毫不留情地棄置了它們,沒有任何憐憫。
可唐納卻看到,面無表情的莫黎,手指摳著料理臺的邊緣,蒼白的指節骨骼幾乎要撐破皮膚。
照片的主人,在隱忍著超乎常人想象的悲傷。
很快,相冊被燒得黑成一團,完全辨別不出任何影像。
莫黎這才伸手,打開水龍頭,沖熄了火星。
順勢洗了把臉,將頭發捋至額后,整理好衣角領帶后,莫黎就又恢復了鎮定的姿態。
似乎無事發生過,他自然地轉身,走出家門。
唐納一路跟著他,終于到達目的地——
一家殯儀館的告別廳外。
殯儀館。
告別廳。
目睹了全程的唐納恍然明白……
這里,是他死后發生的,他不知道的一切。
告別廳內,聚集著唐納鎮子里的親戚朋友和老同學,以及其大學導員和部分同學。
大廳兩側擺著白花籃,正中擺著被放大的端正證件照。
因為不是遺照專用,其上的年輕人嘴角抿著充滿朝氣與希望的淺笑。
孤魂形態不被注意的唐納,看見了他年邁的外婆。她跪在照片前,佝僂著身子。
過來慰問的賓客與她說話,她會抬起頭一臉茫然,等待對方主動自我介紹。
她記不清很多事情了,此刻唯一記得的是她的外孫。
可她唯一記得的外孫卻死了。
每一次別人來問,她都要挖心掏肺地重復一遍:“納納走了。”
“納納走了。”
“納納走了。”
納納走了。
納納走了。
唐納無聲地落著淚,想過去擁抱他的婆婆。
可他的手只能穿過她單薄而蒼老的身體,沒有辦法碰到她,沒有辦法被她感應。
這一輩子,她要一個人走完余生了。
在無邊的寂寞里,在遺忘了一切的迷茫里。
“這不是莫黎嗎?”唐納循聲回頭,見一個男生搭著莫黎的肩膀,親近地打招呼。
唐納想起來,這人是自己初中時的同學,很圓滑的一個人,跟他關系只算一般。
所以,這男同學看起來并不悲傷,反倒把這里當成社交場,到處重溫故交情。
對上面色冷靜的莫黎,男同學熱絡道:“我聽說你高中后就出國了?這是特地回來參加唐納的葬禮?”
莫黎不動聲色抬肩,抖落了男同學的胳膊,冷漠道:“嗯。”
被冷待,男同學毫不在意,只惋惜看一眼大遺照,說:“唉!可惜了,唐納那麼年輕還那麼努力,活得那麼拼,就是為了一個更好的未來。結果現在,連未來都沒有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死的時候是在異地,尸體都沒法運回來。你看,那麼老的外婆,也沒法長途跋涉去別的城市,連最后遺容都沒見到。據說她得知死訊的時候啊,收到的就已經是唐納的骨灰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算了,不說這個了!莫總最近發展怎麼樣?在國外生活得挺滋潤的吧?洋妞是不是很熱情奔放啊?在外面談了幾個對象了?”
“……”
“哎!別這樣嘛!”男同學尷尬地打哈哈,“我就是好奇咱莫總這樣初中高中零緋聞的冷艷大帥哥,究竟會栽在什麼類型的人手里?假如那些洋妞你看不上,我最近也認識了不少妹子……”
“……有喜歡的人。”莫黎突然開口。
男同學以為自己聽錯了,“什麼?”
莫黎重復一遍,“我有喜歡的人。”
“嚯!什麼人啊!我認識嗎?”男同學八卦之心被激起。
“我認識了他十三年,這是我暗戀他的第四年。”莫黎冷靜地敘述,不帶任何感情。
“認識這麼久?”男同學表情驚喜,順著莫黎的視線往告別廳正中看去時,卻意識到了什麼,變了表情。
莫黎鎮靜地把話說完:“我喜歡的人,死了。”
男同學終于領悟,表情古怪地瞥了眼莫黎,又瞥了眼告別廳的大照片。
不敢再吱聲,這人尷尬地陪笑幾聲,就灰溜溜地離開了。
“到死前,他都不知道我喜歡他。”
莫黎對著空氣,說出了最后的、無人會聽見的獨白——
“只怪我不夠勇敢。”
告別儀式結束。
眾賓客離散。
莫黎孤身一人,步行走上大街。
街上人來人往,情侶們成雙成對地嬉笑著,挽著彼此的手親昵地經過他。
每經過一對笑臉人,莫黎的身體就多晃蕩一度。
這身著西裝、看起來高大健康的年輕人,臉上沉郁得仿佛大病了十年。
他晃晃悠悠地走著,直到最后撞上一個看起來瘦弱的女生肩側,竟當場跪坐在地。
“先生!不好意思!我沒注意到!”
那發傳單的女生慌慌張張地道歉,伸手想把地上的男人攙扶起來。
但那人高馬大的西裝男子,卻像被撞斷了骨骼一般,疼得劇烈顫抖,上身躬起,幾乎要額頭抵著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