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與她明明那麼陌生又熟悉。
僅僅一個擁抱,就足夠用心貼心的溫度,將冰雪消融殆盡。
莫如男將臉貼著小孩柔嫩的皮膚,輕輕蹭了蹭。
隨后,她溫柔地將他抱回床上,替小孩摘了拖鞋,細心地為他蓋好了被子。
做完這一切,莫如男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兒童房。
她關上了房門。
她跪在了地上。
她掩面痛哭起來。
萬籟俱寂的黑暗之中,她蜷縮成一個小小的影子。
遠遠看起來,似乎比門內的那個孩子,還要稚弱且無助。
她無聲地哭著。
像過往的每一天一樣。
哪怕脆弱,也要照顧到別人的情緒。
哪怕想哭,也不能吵醒正在沉睡的別人。
莫黎是從她身體里出來的人。
她骨子里、基因里,認定他是她最親近的人。
也許,也許就因為這樣,她才會那麼對他。
在那麼小的孩子面前,毫不掩飾自己的卑劣與惡意,讓他承受了自己所有情緒的宣泄。
這是不對的。她不該那麼做。
可她一直都是“不對地”長大。沒有人教她,“該”怎麼做。
原本這一生,她都該如此,身陷泥淖,活得生不如死。
直到有一天,有一個小孩,因為她被狠狠傷害的兒子,主動來接近她。
那個小孩救了她。
因為她傷害了別人,而來救她。
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?
明明那麼小,那麼小的一個孩子,和她的兒子一樣小,一樣脆弱……
出現的時候,卻帶著光和水。
照亮了她的陷阱,洗清了她的淤泥。
黑暗的長廊,莫如男背靠著墻,淚水打濕了自己的睡衣,甚至在腳邊積累起一小洼水漬。
她好像,要把被封閉了數年的委屈,通過一晚上孩童似的發泄,徹底傾泄出來。
只不過,她很清楚。傾泄不完的。
那麼多年的傷,怎麼可能一個晚上就發泄完?
就像她已經習慣了冷臉對待她的兒子,整整六年……
怎麼可能突然就熟練地改變,成為別人口中盡職的媽媽?
莫如男哭累了。
她抱著膝蓋發著呆。
她不知道她在委屈什麼。
她也不知道,委屈完之后,她究竟該怎麼做。
她想起了那個拯救她的小孩。
那個孩子好像不知道什麼是“迷惘”,總是很清楚自己每天的下一步是什麼,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。
莫如男苦笑起來。
她本來還在猶豫,自己怎麼能被那麼小的一個孩子拯救?
現在,她想通了。
也許,她必須得由那麼小的一個孩子來拯救。
……
叩叩叩。
叩叩叩。
唐納睡得正香,迷迷糊糊之間,似乎聽到了某種木框被敲擊的聲音。
他混混沌沌坐起來,半夢半醒地品了半天,隨后猛然驚醒——
這個聲音,難道不是莫黎在敲窗戶的信號嗎?!
唐納一個虎撲,沖到床邊。
果然,對面窗戶的莫黎本來等不到回應,有些沮喪地要退回去,看到他突然出現,又高興起來。
唐納忙翻出紙筒電話,扔了過去。
他聽見小竹馬的聲音傳過來,“納納,對不起啊,吵醒你了。”
“不會!”唐納忙問,“倒是小花有什麼事嗎?”
莫黎向來懂事,如果不是大事,不可能三更半夜來找他。
聽到唐納的問話,莫黎小臉憋得漲紅,隨后才支支吾吾地說:“我實在是太開心了,不說出來,我感覺自己要爆炸了。所以我才來找納納。”
“是好消息!”唐納雙眼放光,“什麼好消息?”
“我媽媽……剛才把我抱到床上,還給我蓋被子了……”莫黎因這新奇的初體驗,開心得不得了,臉上難得出現小孩才有的期待與稚氣,“我因為裝睡,全部都感受到了。”
媽媽抱他了!
媽媽還給他蓋被子!
媽媽好愛他!!!
唐納共情能力超強。
這事聽起來不大,但他卻興奮得像中了彩票似的。
晴朗的夜空繁星點點,夜風也溫柔。
寂靜的城市陷入沉睡,無人出聲,只有鳥雀還時不時傳出幾聲夜啼。
兩個孩子站在對開的窗戶后。
他們隔空抱抱,隔空擊掌。
他們無聲狂笑,無聲尖叫。
第96章
后來的幾天, 一位母親與兩個小孩,就這樣維持著微妙的平衡。
一個小孩給母親以無限寵愛,母親別別扭扭接受著,再嘗試對另一個小孩更友善些。
剛開始的時候, 莫如男的愛意表達, 遲鈍笨拙。
就像剛從雨林中被撈出來的原始人, 帶著種脫離現代社會的不適應感。
沒有人是天生的母親。大多女生在孩子出生之后,靠著本能與磨合迅速總結歸納出技巧,在孩子新生時期以驚人的速度成長。
這樣培養出的親子關系, 會形成大多數人熟知的默契與親昵。
而莫如男錯過了那個時期。她與她的孩子沒建立起初期的親密。
因此大多數時候,她只能觀察小孩的表現,再像討好陌生人一樣隨機應變。
比如看到莫黎夾哪道菜的頻率比較高,她就不動聲色把那道菜挪到小孩面前。
但她不會主動伸筷子給小孩夾菜。
比如看到莫黎喜歡吃哪種水果, 她路過食雜鋪遇到了就會順路買一些,以至于把冰箱堆滿。
但她不會主動告訴莫黎,也不會主動給他洗水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