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婆婆是怎麼知道的?”唐納急忙問。
外婆依舊閉著眼,很悠哉的樣子,“你那天晚上啊,說了夢話。”
“我說什麼了?我不記得了……”
“你夢話里警告婆婆,說這次不許再忘了你。”
——“婆婆……”
——“誒!”
——“這次,可不許偷偷忘了我。”
——“……誒。”
唐納確實不記得自己夢話中說過什麼了。
大概是重生前外婆的疾病,給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,以至于他耿耿于懷到了入夢的程度。
只是,本來該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夢話,本該是任何人聽了都該一笑置之的童話……
外婆,卻那麼細心地聽了進去。
他的每一句話,對外婆而言,都不是廢話。
唐納莫名感覺眼睛酸澀,但他強撐著把眼淚憋回去,不讓自己哭出來。
不能再哭啦!再哭眼珠子就要瞎掉啦!
而且,今天是我的生日,是很快樂的一天!快樂的日子就不要哭哭啦!
“婆婆一開始就知道了,那還在醫院里說,讓我純粹做個小孩子……”
“嗯!但婆婆是真心的呀!”
“明知道我可能不是小孩子,婆婆還一直看我裝乖、陪我犯傻,是不是心里在看我笑話呀……”
“說什麼呢!笨小孩!”
外婆把懷里別別扭扭的小孩撈出來,摸著他的臉,認真地盯著他。
那一雙蒼老卻慈愛的眼眸中,映出他童稚的臉。
但目光深深,卻似乎要透過他幼小的身軀,看穿其內隱藏著的靈魂。
“納納。”外婆與他對話,“婆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婆婆也不知道自己能為你做什麼。婆婆確定的是,納納從很遙遠的地方來,只為了成為一個小孩。那麼,婆婆就陪你,專心做一個小孩。
”
這番話,外婆不是對六歲的唐納說的。
而是,對藏在這個身體里的,19歲的唐納說的。
這是重生之后,第一次有人,與19歲的他對話。
與這樣千瘡百孔的他,與這樣疲憊不堪的他,與這樣筋疲力盡的他。
她告訴他,你從很遠的地方來。
她承諾他,你可以專心做一個小孩。
“婆婆……”
唐納心里軟得一塌糊涂,像只把腦袋埋進泥土里的小鴕鳥,藏在外婆的保護之中。
在她的懷中,他永遠可以安安心心做一個逃兵。
不需要有任何負擔,不需要有任何恐懼。
這一個晚上,外婆問了他很多事情。
不是問唐納作為一個小孩子發生的事情,而是問他的過去,問她原本的未來。
這一個晚上,唐納也與外婆坦白了很多事情。
很多,在他重生之前,與誰也不敢說的,與誰也不敢傾述的委屈。
唐納說,他其實很自卑。面對城市長大的室友會自卑,面對大學內臥虎藏龍的同學會自卑,面對哪怕只是盲目自信的人,也會自卑。
唐納說,他其實很辛苦。刻苦讀書拼命學習很辛苦,白天當家教晚上跑外賣很辛苦,看老師同學還有老板的臉色行事,也很辛苦。
唐納說,他其實很孤單。
這種孤獨不是落了單的孤獨。
而是置身于群體之中,卻依舊清晰地發覺,自己不被理解、自己無所依靠的,喧嘩的孤獨。
這件事怨不得任何人,他也沒有怨過任何人。
他只是感覺到孤獨,僅此而已。
尤其是在他死亡前的那一刻。
他的孤獨達到了頂峰。
身邊圍繞著的,分明都是關心他的、善良的陌生人。
可偏偏因為是陌生人,能給他身體上的熨貼,卻給不了他精神上的撫慰。
所以,看到路旁經過的那隊小朋友,他才那麼渴望……
那麼渴望變回原本的小孩子,被全世界保護,被全世界寵愛。
他回來了。
他似乎,也做到了。
全世界都在寵愛著此刻作為孩子的他。
可那個彷徨不知所措的靈魂,似乎依舊,很孤獨。
“納納,疼不疼?”外婆柔聲問他。
現在的唐納當然不疼,他被抱在懷里呢,怎麼會疼?
說好不哭的唐納,卻在那聲“疼不疼”的問句中,淚濕了眼眶。
外婆,是在問當時那個十九歲的唐納,疼不疼。
“疼……”唐納抱著外婆,瑟瑟發抖,無聲落淚。
19歲的大男孩,穿越了時空,蜷縮在了外婆的懷里。
他肆意撒嬌著,說他很疼。
很疼。
真的很疼。
可似乎有那麼一個人,發現他的疼,抱著他哄一哄呼一呼……
就沒那麼疼了。
傷口會痊愈的。
都會痊愈的。
就像此時的唐納,感覺自己的心,原本已經被這個重生后的溫暖世界充盈完畢……
可外婆覺得不夠,主動找出了他心上原本的漏洞,用她自己的心貼著,將它補好了。
“婆婆會不會覺得,我代替了你原本的可愛孫孫?”
“納納變笨啦!真的變笨啦!”
“婆婆……”
“現在的納納,難道不可愛嗎?納納多少歲,在婆婆眼里,都是很可愛的啊!”
“婆婆真的不介意嗎……”
“介意啊!納納變了,婆婆當然介意啊!”
唐納抬起淚眼看向外婆,發現她依舊閉著眼。
是很悠閑很自在,完全享受其中的狀態。
她說:“婆婆很高興。納納在未來受了那麼大的委屈,還能夠這麼信任婆婆,愿意回來找婆婆。
”
她說:“原本啊,納納19歲就離開了,婆婆只能陪納納19年。可是現在,納納重新回到五歲時,所以婆婆至少可以陪納納33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