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認為那棵樹就是我的女兒。所以修路時,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,大家自發提議留下那棵樹。”
這是一種極致共情的善良。
沒有人去過問她的痛處,大家只是主動為她騰出一片善意。
街坊們為外婆守住了一棵,也許她自己都不曾想要挽留的樹。
可因此,這棵樹反而被賦予了額外的意義,成為了她的“女兒”。
“大家都好好啊……”唐納在外婆懷里蹭蹭。
他想起后來上大學時,在大城市里體驗到的,相對冷漠的人際關系。
唐納理解,那種冷漠,是每個都市人自我保護的本能,是大家疲憊不堪的保護殼。
可在小鎮長大的他,骨子里習慣了在人際交往中,保有一份幾乎愚昧的純真。
這份純真,來自這個樸實的小鎮。
來自這片沉默又體貼的街區。
“所以啊,這封信,被埋在那棵特殊的樹下,也是有一點點原因的。”外婆說。
“這封信是我媽媽寫的嗎?”唐納抬眼問道。
“是的。這封信是你媽媽寫的。”外婆指著信封面后添上的數字18,說,“我本來準備等你18歲,再交給你看。”
“為什麼一定要是18歲?”唐納問。
“因為那個時候,你成年了。對這個世界會有一點更成熟的理解。也因此,才有可能不誤解這封信的內容。”
“誤解?”
“可能被誤解”,是外婆藏起這封信的原因。
而這封信,也正是唐納等到18歲后,卻被時光遺忘的一封信。
“不過現在,你已經找到了,那就給你看吧。”外婆說著話,拆開了那封信,“雖然納納還小,但婆婆相信,現在的納納,已經能夠看懂這封信的內容。
”
棕色的信封紙被撕開,里頭厚厚一疊信紙被取了出來。
蒼老的手指展開那被三折的、泛黃的信紙,露出白底、紅格、黑字的顏色。
唐納不自覺屏住了呼吸。
這是來自他媽媽的信。
他即將讀到媽媽寫的信!
外婆說,要給我看到這封信……
所以,這封信,是媽媽寫給我的嗎?
媽媽會給我寫什麼呢?
媽媽是個怎樣的人呢?
媽媽的字那麼娟秀漂亮……
她一定是個很美麗很文靜的人吧?
她會在信里親親我、抱抱我嗎?
她會在信里說愛我嗎?
唐納聽到自己的小心臟,隨著信紙在自己眼前的清晰,愈加劇烈跳動的聲音。
咚咚、咚咚……
咚咚咚、咚咚咚……
唐納攥著被子的邊緣,定睛去看那封信的第一行字。
——“我的女兒,娜娜:”
第一行字,就讓唐納那點興奮的幻想,被殘酷地拉扯回現實。
啊,對啊……
這不是寫給他的信。
這是一個母親,寫給自己女兒的信。
自己在期待什麼呢?
明明信封上就標注了,這封信,是給“娜娜”的啊……
“納納,要婆婆給你讀嗎?”外婆在他耳后輕聲說。
這聲音打散了他那不為人知的失落。
唐納牽強笑著,搖了搖頭,眼神發直地盯著信紙上的字看。
他一行一行仔細看,越看越入神。
看著看著,那些字似乎就組成了畫面,在他腦海里,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——
一個中年母親,一個年輕母親,與未出生女兒的故事。
……
“孩子的爸爸呢?”母親沉著臉,站在診室的門口。
診室外的長椅上,坐著的少女低著頭,不敢看母親的臉。
她手里攥著自己剛出的檢查結果。
上面的數據告訴她,她已經懷孕一個月了。
“對方是誰?”母親蹲在少女面前,“是那個老師打電話通知我,和你早戀的男生嗎?”
“……”少女手臂撐在膝上,垂著頭,倔強又受傷的姿態。
“唐千煥!”母親失控般提高音量,“你爸爸走得早,你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,你最知道我獨自照顧你有多辛苦!現在那個男的呢?他就這麼消失了?”
“我和他分手了……”聽到母親說起自己的心酸,唐千煥終于破防,一邊掉眼淚一邊低聲說,“他要去外地打工,不能繼續上學,所以我們分手了。”
母親拉著她的手,問:“那他知道你懷孕了嗎?”
唐千煥搖頭,“不知道。但我確定,如果他知道,也不會要這個孩子的。畢竟他連離開我,都走得那麼干脆。”
“所以現在怎麼辦?”母親雖然理智持續處在崩潰的邊緣,但仍盡力克制著,與女兒商量,“把孩子打掉?趁這個孩子還小!”
唐千煥抿了抿嘴唇,手在膝蓋上蜷縮成拳,是一個防御的姿態。
“什麼意思?”母親看到了這個細節,眼眶一紅,“唐千煥你別告訴我你打算把這個孩子生下來!”
“我不知道嗚嗚嗚……媽媽你別這樣,我不知道,你別逼我……”
畢竟還是個少女,不諳世事的年紀,唐千煥在母親一再追問下,終于撐不住哭出聲來。
看見女兒如此,母親心痛難耐,只能將她抱進懷里,捋著后背,一下一下地安撫。
“千煥,你還小。你沒有辦法為這個孩子負責。把它打掉好不好?它還只是個胚胎,它還算不上一個生命。”
“可是媽媽,你也聽到醫生說的。我身體不好,如果這個孩子打掉了,我以后很可能永遠懷不上孩子……”
“沒有孩子也沒關系啊?媽媽從不認為,女人一生沒有一個孩子,是不完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