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敏感如丁老師,很快就意識到, 小孩心思顯然不在“回家”這件事上, 而在她身上。
只要她的視線在哪里多停留一秒, 他就會馬上要求停下來,在這個地方消磨一會兒時間。
也正因此,放學時天還亮著, 等他磨蹭了一路,天色都昏黃了,小孩家的影子她都還沒見到。
而這一路,她和他已經仔細觀察路邊一個奇特石頭的紋路十分鐘、看母貓舔小奶貓的皮毛十分鐘、看天邊的云與遠處大樓堆疊的圖形十分鐘、數過街天橋下行駛過的車輛十分鐘。
要說是這小孩故意浪費時間吧, 好像也不是?
因為這些小細節,都是丁老師先注意到的。
但要說丁老師對這些小細節多感興趣吧,好像也沒有?
上下班路上, 丁老師總是行色匆匆, 若不是小孩要求, 她絕不會多停留注目一眼。
似乎也正因此, 這一路上, 一些小小的、確切的、消磨時光的行為, 竟意外讓她感到很幸福。
這種幸福對比生活的苦難, 太微小了,完全不值一提。
但在苦難之中,品到一點點甜, 那就真的很甜很甜了。
路過一家小賣鋪的時候, 唐納不知道想起了什麼, 突然甩開了丁老師的手。
“納納!”丁老師本來在走神,感覺手上一松,嚇了一跳。
眼看小孩只是跑到街邊的店鋪中,她才舒了一口氣。
很快,唐納就捧著兩盤切割好的光明奶磚出來了。
“納納?”丁老師看小孩高舉著手,把一盤冰激凌遞到自己面前,有些驚喜,又有些意外。
她忙接過盤子,問:“你為什麼要給老師買這個?”
唐納沒有說實話,只是含糊道:“因為想這麼做。”
丁老師心里清楚,唐納不是無理取鬧的小孩。
所以,孩子給她買冰激凌,一路上看她的臉色,故意磨蹭著看風景,都是有原因的。
她感覺自己似乎能猜到那個原因是什麼。
但唐納不說,她也就與他保持著微妙的默契,也不戳破。
師生二人就著夕陽街景,坐在路旁靜謐處的長椅上,把冰激凌吃完了。
甜香的冰奶油入了口,一天的壞情緒似乎也被清空干凈。
丁老師呼吸著即將沾染涼溫的空氣,感覺肩上的重擔,似乎被一雙柔軟的小手,不知不覺間一點點卸下來了。
“納納,走吧!回家!”丁老師振作起來,面帶微笑,看著唐納。
小男孩細細盯著她看,不知在確定什麼,許久,似乎從她表情中找到了他想看的東西,才肯定地點點頭,“好!回家!”
終于,這一路,小孩再沒有被額外的東西轉移注意力。
唐納居然認認真真開始帶路,仿佛剛才一路的岔道,都是他有意為之。
只不過走著走著,丁老師和唐納對視一眼,都感覺有點不對勁。
似乎……身后……有什麼人跟著?
天還沒黑全,路上也人來人往的,真有歹徒要尾隨結伴而行的婦孺麼?
抓尾隨犯,唐納不可謂不是經驗豐富!
在幼兒園,被迷弟們尾隨過;在回家路上,被莫黎尾隨過……
所以,只要他若無其事往前走,再突然猛地一回身——
就能把身后還在尾隨的莫黎抓個正著。
“小花?”唐納驚訝地睜大眼睛,“你怎麼又沒回去?”
莫黎躲在一根電線桿子后面,假裝沒聽見唐納的問話,也假裝自己沒被他發現。
于是唐納松開了丁老師的手,跑到電線桿子旁邊,重新問一遍,“小花?你怎麼又沒回去?”
“……”莫黎眼看瞞不下去了,才佯裝平靜地回答,“擔心你。”
“那管家叔叔……”唐納也沒往下問。
畢竟一回頭,就能在街角處,看見遠遠跟著的辣個男人。
“好吧……”雖然莫黎沒有信守承諾自己回家,但唐納也不準備跟小竹馬計較,朝對方伸出手,“牽牽,一起回家吧?”
“嗯!”莫黎也很自然地牽住唐納的手,仿佛自己什麼也沒有做錯。
于是,丁老師就牽著一溜兒小孩的手,繼續往前走。
再走一段路,丁老師、唐納和莫黎彼此對視,又感覺不對勁。
身后,除了某隔得老遠幾乎聽不見腳步聲的大叔跟著以外……
似乎還有一串蹣跚的腳步聲?
于是,三人非常熟練地繼續往前走,沒幾步之后,猛地回身——
就能把身后還在尾隨的外婆抓個正著。
“婆婆?!”這回唐納更驚訝了,松開丁老師和莫黎的手,就朝外婆跑了過去。
老人家看到小孩跑過來,也沒藏沒躲,只站在原地,等小孩撲過來親昵抱住自己的大腿。
“婆婆你怎麼沒在家等呀?”唐納仰頭問。
外婆笑著回答:“納納天快黑了都還沒回家,婆婆擔心,就出來找。剛好看到你和老師在一起,好像很開心,婆婆就沒有打擾,只是跟著。”
“婆婆不會打擾納納開心的。”
唐納看起來是個孩子,但在誰面前,都會保持著小大人的驕矜。
只有在外婆面前,才會放肆展露自己作為孩子的嬌嗔。
他蹭著外婆衣服,撒嬌似的說:“納納回家晚了,讓婆婆擔心了,對不起。
”
“沒關系的。”外婆很懂他,彎下腰,小聲在他耳邊問,“跟老師要完成的小秘密,完成了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