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段時間他瘋狂地找,香港島能有多大呢,他突然生出一種亡命之徒的氣概,就算把這里翻個遍,也要找到他的婉毓。
蘇家住在半山,他不知道是哪一家,只能沿著路一家一家找,也不能貿然去敲門,他就路過門口看看,有的人家會在門口掛“某宅”的牌子,不姓蘇,他就路過,然后去看下一家,沿山的路他走了無數遍,他記得那些密林,記得潮濕的空氣,記得上上下下的樓梯以及從身邊飛馳而過的車。后來,他在那些豪宅之間迷了路,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了,他看身邊每一個經過的模糊影子,都像是他愛的女孩,卻又都不是。
那一年的山路沒有盡頭。
暑假過后他回到了學校,找婉毓的同學打聽,才知道蘇婉毓是病了,住進了醫院但無法探視。再后來,等那一屆的學生畢業,蘇婉毓都沒有回來,補習學校也搬了家,但他還是常去屬于他們倆的老地方,一坐就是大半天,心里默念著那句“千萬要等我”。
對啊,找不到婉毓,也可以等婉毓來找我。陳家斕就抱著這樣的希望,繼續在學校讀書,一直讀到博士畢業。他很清楚自己的這份執著,只是貪戀著那個遇到婉毓的夏天。
又過了幾年,他得知蘇家把產業搬去了澳洲,他就去應聘,在蘇泓做法律助理,也是因為婉毓說過,媽媽和哥哥去世了,姐姐走了,她要守護爸爸。
陳家斕遠赴澳洲工作的那天,親朋好友來送他,十幾個人在機場圍著,知道的是送行,不知道還以為押送重犯,其實陳家斕的心情和去服刑也沒什麼不同:別人眼里的學業有成,他自己清楚是因為不想離開那個初見婉毓的校園,別人眼里的光鮮前途,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去實現婉毓一句“守護爸爸”的話,他看著親人朋友臉上替他自豪和驕傲的表情,也勉強笑笑,你們都不懂,這樣也很好。
多年以后,陳家斕升任蘇泓的首席法律顧問,他把自己的名字加進了蘇婉毓的探視名單,時隔二十年再次見到昔日戀人,她的樣貌變了,但她的眼神凍結了時間,他看得到十九歲的婉毓,但現在,他的婉毓變成了一棵沉默的樹。
后來陳家斕想,當初為了找到蘇婉毓,他那麼的歇斯底里,但婉毓卻毫不知情,消失得很安靜。現在看來,婉毓從他們的愛情里悄然離開,就像一場party中途離場,這樣的離散不算是生離死別,只有些惘然。
說到這里,陳家斕嘆了口氣,又往杯子里倒了些酒,舉杯示意,仲磊搖了搖頭,說自己不勝酒力,他問:“所以小姨也是精神方面的疾病?”
“對,邊緣型人格障礙,還有腦退化。”
“她已經不記得你了?”
“不一定,有時候認識有時候不認識。但我希望她是不認識我的,會好好聽我講話,露出溫柔天真的微笑。她也會回答我,說話語速很慢,還是那個在衛生間里蹲在我輪椅旁邊的小女孩。但她認出我的時候就會一直掉眼淚,我不想讓她記起來,太苦了。”
“我和蘇緬一起去看她的那次,她一直在看書,蘇緬和她說話也不回應,但我們臨走前,她喊了一聲’家姐‘,護士小姐說她是知道的。”
“婉毓像是一本文字漸漸消失的書,但你不知道留下來的是什麼內容,那些沒有被擦掉的,就是她殘存的記憶。”
仲磊說:“我一直有個疑問,蘇緬外公很早就到澳洲來了,他媽媽那會兒已經在國內,為什麼留她一個人在療養院,不把小姨接過去?”
“婉毓住進去之后,療養院搬過一次家,那次換環境,給婉毓很大的壓力,她又發病了,但其實照顧她的人沒變,甚至連她的床和房間里所有的擺設都沒變,只是搬到了另一個地方,她就承受不住了,那次發病引發了心臟衰竭,她差點就沒了。”
心臟衰竭,這讓他想到了季蘇緬的媽媽,想到在監獄里的季一峰,第一次見到他,強作笑顏卻空洞的眼。
陳家斕接著說:“這些年我們都在努力,也詢問了這邊的精神科醫生,兩邊都說婉毓的情況不理想,她不光坐不了飛機,可能療養院的門都出不了。”
仲磊想了想,還是開口問了一句:“那你這些年,就再也沒有過別的女人麼?”
“來澳洲之后嘗試過一次,很難,再也遇不到婉毓那樣的女孩子了。”
“當然,蘇婉毓就一個。但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,真的沒辦法接受新的人?”
“相信我,真的試過,不行。那女孩人很好,和我也聊得來,但我連牽起她手的渴望都沒有。這麼多年,一個人,似乎也沒什麼不好也沒什麼不對。當初蘇董和齊叔還試著撮合過我和康妍,怎麼可能嘛,我一直當她是婉毓的妹妹,和小姨子……于理不合。”他搖著頭笑道。
仲磊也笑了:“確實,你們倆看起來就是兄妹,一點化學反應都沒有。”
“就是說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