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主任是個胖胖的中年人,臉上一直帶著笑,一看就是好脾氣的樣子,趙芯瑜這麼說話他也一點都不介意,呵呵笑著:“別急嘛,我看這片子有點問題。這是哪個……哦,社區醫院的診斷有點武斷了,’疑似肝癌晚期‘,這太嚇人了,我看不太像。”
眾人心里突然燃起了希望。
馮主任問:“您之前受過傷麼?碰到哪或者摔到哪?”
老方想了想:“上星期下雨騎電動車的時候滑倒了,當時沒什麼感覺。”
“那你們可能需要去看一下普外科,只看這個片子我感覺不像腫瘤。”
普外科給的診斷是肋骨骨折導致肝臟破損出血,需要立即住院。趙芯瑜笑著說:“方叔,虛驚一場,但你可把這倆大老爺們嚇壞了。行了,我也該去上班了——”
話音未落,便聽到身后的角落一聲悶響,季蘇緬大喊一聲:“磊哥!”
仲磊直直地倒在地上。
失去知覺之前,仲磊的心情是過山車那種急速上升又陡然下降,直到普外科的診斷出來,醫生說問題不大,不需要手術,也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,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在抖,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,他想喊季蘇緬但還沒發出聲音,就雙腿一軟,然后意識消失了。
他覺得全身酸痛,動彈不得,耳邊有季蘇緬和其他人說話的聲音,“他是不是沒吃早飯?”“他可能從昨天中午就沒吃過東西。”“血糖太低了……”
睡得極不舒服,昏昏沉沉,他能感覺到手指和手背上被扎了針,周圍漸漸安靜下來,他睜開眼。
季蘇緬叫“磊哥”的聲音透著股心疼的勁兒,仲磊拍了拍他的手表示沒事,瞥了一眼老方,顯然還對這場誤診心有余悸:“唉,早晚得被這個老頭給氣死。
”
見他沒事,老方也松一口氣:“我沒病死也得被你嚇死,這麼一個大高個咣一聲倒了。”
趙芯瑜也不介意遲到了,她覺得這場鬧劇值得被扣一點工資,也得好好欣賞。
“方叔你是不知道,季蘇緬昨晚上給我打電話那個聲音哦,帶著哭腔的,他爸進去了他都沒這麼慌。”
老方哈哈笑道:“傻不傻,哭什麼呀,只是生了病又不是已經死了。”
“人家不是孝敬您老麼!”
季蘇緬也笑,沒說話,偷偷瞄了一眼仲磊,揚了揚眉毛,真正因為這事兒掉眼淚的人躲開了他的眼神。
“他有時候,像我爸。”
仲磊和季蘇緬回到家,被強迫在床上躺著。
“你爸爸也會和方叔一樣跟你抬杠?”
“以前會,后來……他始終沒辦法理解我的選擇,就不怎麼跟我說話了。”
“再試試呢,多跟他溝通,能不能好一些?”
“我覺得他整個人因為我的事都變了,以前很會說笑的,現在只顧得上工作,不言不語的。他是我們那兒的流動廚師。你知道是干嘛的麼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有紅白喜事的時候,一般會請廚師到家里來做菜,就是這樣的工作,他有個小團隊,在老家那一帶很出名,收入一直都還不錯,所以我很小的時候他就送我去練琴,初中開始就去讀最好的中學,但這些,他說他后悔了,不該讓我早早離開家,學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,好好的一個男人不找女朋友,非要和男人瞎混,一個廢人……”
季蘇緬抱住他:“別這麼說,磊哥,不是這樣的,你爸爸他只是不理解,他不是恨你。”
“對我期望過高所以失望太深吧。
我大學前兩年放假回家,不管多晚他都做一桌菜等我,開瓶好酒讓我陪他喝兩杯,后來組了樂隊開始忙,很少回去,但每次他都像以前一樣,我有一次半夜一點鐘到家,他還在飯桌前等著,那天我們聊到了天亮。”
“所以方叔有時候會找你喝酒,讓你想到爸爸了是麼?”
“嗯。我爸只許我喝兩杯,老方也會說別喝了明天還要開車,但是老方他,知道我們倆在一起,什麼都沒說過,好像這是日升月落一樣自然的事,連一點點驚訝都沒有,我當時就想,如果我爸爸接受我,大概也會是這樣的,繼續喝酒聊天。”
“方叔他對我們真的很好,干爹說小酒館試新菜,他會說這個和這個是蘇緬喜歡的口味。”
“對了,他昨天叫我去他家,說如果死了,讓我把他房子賣了,錢給你回美國繼續讀書。”
“啊?!這……”季蘇緬不可置信地愣住了。
他回國之后,為生活疲于奔命,幾乎沒有時間回憶過去,也不忍心回想自己的讀書生活。以前的他是一棵并不應季的蔬菜,在父母搭的大棚里生長,自以為挺茁壯,其實棚子沒了,他就沒辦法適應氣候了,后來的他,也管不了自己長成什麼樣,只要活下去就行。但老方一個素昧平生的鄰居,居然會替他惋惜,為他遺憾,以為自己不久于人世,他惦念的居然是自己的學業……他一想到差點失去這個善良的老人,不禁傷懷,把臉埋在枕頭里,嗚嗚地哭出聲。
仲磊揉著他的頭發安慰:“好了好了,這不是沒事了麼,傻不傻呀哭成這樣,別裝可憐了起來洗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