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磊也不說話,漠然在旁邊站著,好像是個單純的圍觀路人。
季蘇緬繼續哭訴:“他們最愛的人是對方,不是我,我也不是要計較愛有多少,但我媽死了真的不是我的錯!我拼了命的工作為了什麼,他不能這麼對我,太不公平了,我要去找他,讓他見我!讓他知道我為了救媽媽拼了命地努力過!季一峰你給我出來!你不能這樣……”
他喊得聲嘶力竭,呼吸太急促甚至有些缺氧的癥狀,喉嚨里涌上一股暖流,沖擊著身體的寒戰,這兩股勢力仿佛兩條繩捆住了他,并不斷縮緊,擦傷他的皮膚,嵌進血肉模糊的身體里。
他蜷縮著哭,哭到聲音漸弱,看了看仲磊,用殘余的力氣說:“讓他走吧,我不需要他同情,更不需要他在這兒看我丟人。”
他搬走之后,仲磊一直都帶著些怒意,一聽他說不需要自己,更加火冒三丈,伸手便把他從地上拎起來,趁他還沒站穩的時候腰一彎,季蘇緬就被摟住大腿扛上了肩,也不管他怎麼掙扎,不由分說地走向路邊的出租車,打開車門塞進后座,一氣呵成,然后扭頭朝趙芯瑜喊了一聲:“走,先送你回家!”
趙芯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弱雞朋友被拎走,心里暗暗嘆服:“怪不得季蘇緬這麼迷戀他,太他媽爺們兒了!”
第29章 七景-13
仲磊看了看后視鏡,問趙芯瑜:“睡著了?”
“嗯,累的,昨晚上從醫院回來就沒睡過覺,也不動,就坐著。”
看仲磊沒答話,趙芯瑜接著說:“磊哥,拜托你一下,這段時間別不管他好麼?哪怕你假裝一陣子,讓他沒那麼崩潰就好了,行麼?”
“嗯。”
太陽從云里探出頭,緊接著就全部跳了出來,仲磊抬手把遮陽板放下,這段新開通的路上車很少,馬路很寬,沒有樹也沒有遮擋,蒼涼的像是西部荒漠,路面甚至出現了盛夏才有的眩光,刺中他的眼睛。前些天酒店門口那個意氣風發的挺拔背影他還記得,現在這人好像融化了一般攤在那里,全因死亡沒有預兆,在一夕之間發生了。
“他媽媽,什麼原因去世的?”他問。
“心臟衰竭,其實之前已經出現過幾次了,這次合并多器官衰竭。”
“哦。痛苦麼?……那個時候。”
“當然了,你不知道他昨天打電話,他爸沒接,然后自己一個人進去ICU,跟他媽道別,出來之后眼神都直了,也不哭,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什麼,可嚇人了。”
“嗯……我問的是他媽媽。”
“哦,那倒不痛苦,深度昏迷,相當于睡夢中過世的。”
“那還好。那接下來這些事……”
“我爸去辦了,找了殯葬服務,不需要季蘇緬做什麼,只要參與就行了,哦對,選墓地需要他去。”
“行,辛苦趙哥,有事給我打電話。”
仲磊熟門熟路地把車開進小酒館的院子,背上季蘇緬,說:“我帶他回家了。”
“哎,那明天……”
“有事打給我吧,我這幾天看著他。”
季蘇緬下車的時候醒了一次,但他抵抗著這種清醒,醒來太難過。仲磊背著他走這段路,已是第二次了,他有太多話想說,卻不知道從哪兒開始,他輕輕地說:“磊哥我聽你的話好好工作了,我升職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磊哥你累不累,放我下來吧。”
“不用。”
“磊哥我媽媽不在了,我爸爸不想看見我……”
“你爸他……給他一個處理情緒的過程吧。
”
“磊哥,我沒有媽媽了,我很難受,但我心里居然……踏實了一點,不用每天提心吊膽地怕手機響,怕醫院打電話找我,……你說,我是不是太沒良心了,我是個……壞兒子麼?”
“你不是,不能這麼說自己。”仲磊心里萬分壓抑,不僅僅是死亡,而是季蘇緬把自己的良知撕裂了說給他聽,聽著心酸,“讓你覺得塵埃落定的并不是你媽媽不在了,而是疾病,它結束了。”
季蘇緬沒再說話,只咬著牙偷偷地掉眼淚,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卻不敢哭出聲,他怕一開口,這聲哽咽太可憐,像是故意表演出來的。他很想繼續睡著,但心臟不太聽從調遣,反而越跳越快,他能感覺到他們兩個人的沉默疊加在他身體,擴大、膨脹,耳朵能聽到心臟敲擊的聲音,但腦子里一片沉寂。
他深吸一口氣,用盡量穩定的聲音說:“你們……能原諒我麼?”
仲磊再也沒說什麼,他走到單元門口,把季蘇緬放下,扯著他的手臂拉他進門,在門里輕輕吻他,手指抹掉他臉上的淚,像在擦拭一件失而復得的,珍愛的舊事物。
鐵門在他們身后緩緩移動,“哐”的一聲關上,他們倆同時顫抖一下,竟然笑了。
他們一路牽著手上樓梯,走得不快也不慢,讓季蘇緬有時間回顧一些關于這個樓梯的美好片段,一直走到家門口,仲磊說:“今晚早點睡。”
“我不想睡。磊哥。”
他們手還牽著,甚至微微出了汗,仲磊不忍心看他,那雙眼里有熾熱,但也有痛苦,你對著那雙眼生不出什麼情欲,反而是心疼更多一些。
他松開了手,環抱住仲磊的腰,后者兩只手臂懸在半空,不知道該放哪,顯得無所適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