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“你自己覺得是手忙腳亂,但是別人看你就是解決完一個問題緊接著去處理另一件事,視角不同而已。其實我也覺得你不錯,可造之材。回頭讓人事多招幾個前臺,你搬到樓上辦公吧,市場和總裁辦都行,讓嚴茂安排。”
回小酒館的路,會經過一片竹林,白天沒什麼感覺,入夜就會有種肅殺之氣,季蘇緬之前總覺得那塊地方又黑又陰森,但這天晚上,他剛剛完成一場展會,被客戶夸獎,被老板贊賞,竹林被風吹起的簌簌聲也不讓他膽怯了,反而覺得有點好聽,他快步往回走,急著去告訴干爹和小瑜姐他升職了,走出了一種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意味。
然而還沒等他多興奮一秒,季蘇緬便接到了醫院來電,在神經外科門口見到了趕來的趙元和趙芯瑜,他覺得這次情況不妙了。
ICU還在做最后的搶救,但顯然已是沒有必要,安慰而已。醫生和他們講了一下情況,多器官衰竭,心臟問題最為嚴重,目前已經無法采取進一步的治療手段。
“讓她走吧。”季蘇緬面無表情地說。
“什麼?”
“太辛苦了,別再折磨她了,我舍不得。”
趙元握著他的手:“里面還在搶救,你去看一眼吧。”
“再等一下,這麼大的事兒,得先打個電話給我爸。”
季蘇緬站在走廊的窗邊打電話,簡單說了兩句之后是一段長長的等待。神經外科的ICU在二樓,窗外的花園里沒有燈,卻有月光,今晚風大,月亮寂然無聲地陪著他,馬路上的車突然鳴笛,從樹叢里撲棱撲棱飛出兩只鳥,季蘇緬不由地顫抖一下,隨即聽筒里有個聲音跟他說:“季一峰說,既然見不到最后一面,就不去見了。
”
“警官,您有沒有跟他說現在的情況,我媽還在搶救。”
“說了,他說別勉強了。”
“那……辦理后事,他也不能來一趟麼?”
“他說后事一切從簡,安安靜靜送走她就好了。”
“送、走、她……”季蘇緬沒來由的一陣惱火,他在心里對父親說,“你自己怎麼不送!”
他不知道這惱怒從何而來,也許是面對災難的代償機制,——生氣總比傷心好受一些。
季蘇緬忍住了眼淚,特意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,是專業又得體的套裝,很好,母親也一定覺得不錯,其實也是徒勞,她看不見,進去也總要穿隔離衣,但季蘇緬每次都還是會審視自己,因為母親對他的要求就是衣服不用在乎貴賤,要干凈得體。他不得不承認掛上電話之后心緒亂了一陣,以前人生大事總有爸爸參與,后來,遇到什麼難處也有磊哥幫他,但現在他只剩下了自己,要自己處理母親的離世,要堅持住。于是,他抱著“好好看看她,從今晚開始,就再也不會見面”的心情,走進了ICU。
趙芯瑜問:“真的不用陪他去麼?”
趙元說:“給他一點處理情緒的空間和時間吧,我們可以幫他辦理后面的事,但告別,他要自己面對。”
我媽媽死了。
季蘇緬在心里反復默念這句話,簡單五個字,他像是逼自己承認似的反復對自己說。其實蘇婉怡住在神經外科一年多,幾進幾出ICU的時候,他都有過這樣的心理準備,但這一次是真的,也是最后一次。
趙元去幫他辦手續,趙芯瑜遞上一杯水給他,喝了一口,他問:“甜的?”
“嗯,葡萄糖注射液。
怕你低血糖暈了。”
“哦。小瑜姐,我想去看看我爸。”
“好,明天陪你去。”
第二天下午,季蘇緬強作鎮定的情緒在季一峰拒絕見面之后崩塌了。
他哭著對獄警說:“為什麼不見我,我媽又不是我害死的憑什麼不見我?!”
“季一峰受了很大的打擊,身體和精神都不太好,可能太傷心了,我們也帶他去醫務室做了檢查。你先回去,等我們勸導他一下,你下次再來。”
季蘇緬可不想下次再來,他就想這次。自從父母輪流出事,他遇到的所有事都是被動的,不得不接受,好不容易主動爭取一回,也在最后關頭失敗了。起初他并沒有怪罪誰,也沒有怪罪命運,但此刻,他只想找個人發泄情緒,哪怕是打一架。
仲磊被趙芯瑜叫來的時候,看到的是一個抱著膝蓋蜷縮在地上大哭的人。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季蘇緬,若不是穿的衣服還是他買的,他絕對不敢相信。
看到他來,季蘇緬朝趙芯瑜哭喊:“你把他叫來干嘛呀!我的人生已經很不堪了為什麼要喊他來看!給我留點體面行不行啊!我最不想看見他啊……”
趙芯瑜還在勸:“別哭了,你聽話,先回家好不好,你在這兒喊他也聽不見。”
“他是不是不承認我是他兒子啊,為什麼不肯見我!他心里只有他老婆沒有我!”
“當然不是啊,你看你叫季蘇緬,就是你爸媽很愛你證據啊。”
“證據個屁!我的名字,是季一峰和蘇婉怡在緬甸認識的記錄!……可我也是個人啊,為什麼要當別人的紀念品?!”
“不要這麼說,他們愛你,你不是個紀念品,你就是他們最愛的人。
”趙芯瑜安慰得越來越無力,扭頭看向仲磊,求救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