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時都是仰望這個人,此時這樣的角度看過去,頭發很短,每一根都直直地站著,神氣又倔強的樣子。季蘇緬好奇它會是怎樣的手感,輕輕抬起手,竟想要撫摸一下,然而仲磊一抬頭,他立刻縮了回去。
“行了,洗澡去!”
季蘇緬抿抿嘴,心里略有些遺憾地去洗澡,出來之后說:“貼得還挺緊密,一點都沒進水。哎二叔,你怎麼知道有這種東西的?”
仲磊回憶:“嗯……之前刺青的時候貼過。”
“啊你還有刺青啊,刺的什麼給我看看吧。”
“不給。”
“就看一眼嘛這麼小氣!”
“洗掉了。”
“我不信!給我看看。”季蘇緬停下擦頭發的手,拉扯他的衣服,“在哪在哪?”
仲磊后退一大步:“洗了就是洗了騙你干嘛!”
季蘇緬還沒松手,被他的后退扯了一把差點撲倒,仲磊又伸手去扶,一把摟在腰上。
有彈性的觸感,并不像看起來那麼瘦,還是有些肌肉的,仲磊沒把握好力氣,摟住的同時還緊抓了一把,季蘇緬腰一軟,膝蓋一疼,眼看著馬上跪倒,慌亂中雙手抱住他的腰,臉貼在一個尷尬得無與倫比的位置。
仲磊被抱著僵在當下,愣了片刻才把他拽起來:“胡鬧什麼!”他惱羞成怒,順手拍了一巴掌。
——拍在了第二尷尬的位置,小屁股彈彈的軟軟的。
……
“那個,我出去抽根煙。”一個人強作鎮定實則落荒而逃,另一個紅著臉,不敢直視他。
窘迫兩個字填滿了周遭的空氣。仲磊站在門外來了幾回合深呼吸,才平息了加速運轉的心臟。他有些懊惱,一不小心搞的自己像調戲小男孩的怪叔叔,而他的緊張似乎也昭示著心里并不清白,兩個男人打鬧一陣子,其實沒什麼,應該沒什麼……吧。
剛洗完澡的季蘇緬,又燥熱了起來,他承認自己是個俗人,有些感受確實來源于肢體接觸。此時,任何陳詞濫調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:希望存在于心里,和體現在指尖是兩回事。
“出來干嘛?”仲磊一支煙抽了一半,看見季蘇緬從門里探出腦袋。
“陪你抽煙。”
“你不許抽!”
“不抽,我不會,就想在這兒坐坐。”他挨著仲磊坐下,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。
“還好,看來是沒當回事。”仲磊這樣想著。
一陣風吹來,樹葉簌簌作響。對面那棵榕樹長得位置很奇怪,緊貼著房子的后墻,墻上根系分明,樹梢長在房頂,從其他方向看,像是從房子里長出來一般。
“這棵樹長得真是……”季蘇緬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它。
“tough.”仲磊突然說了個單詞,恰好到處。
堅韌、倔強、強硬、處境艱難,生命力枝繁葉茂。
“對。像是住在這兒的人。”
仲磊又點了一支,問:“你住這兒什麼感覺?”
“適應了還挺好的。”
“挺好?你連個床都沒有還挺好?”
“我以前生活很容易的時候沒見過這麼多努力的人,現在覺得當時的一切都不是理所應當的。這里的人看起來疲憊又落魄,但每天該工作的時候還是照常起床。”
仲磊笑笑:“你以為他們想勤勞啊?生活所迫沒辦法。”
“誰不是生活所迫呢,城市里也不止這一個城中村,那些穿得光鮮亮麗的打工人,穿梭在各種soho各種中心各種大廈各種國際,誰也不知道誰是從這樣的棚戶區中走出來的,就像我。”
“你是家道中落的少爺,權當是體驗生活了吧,長時間過這樣的日子很苦的。
”
季蘇緬沉默半晌,幽幽地說:“我們家這情況,怕是以后都要過這樣的生活了,我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。”他轉頭凝視仲磊的眼睛,又向下,順著鼻尖,嘴唇,下巴,看到喉結下的凹陷,那里盛著一小片月色,“幸好有你。”
就像這樣,每一次的巧合、不經意、偶然觸碰,隨機一句話,貌似輕薄,卻有厚重的感受。
仲磊似是被一顆大西瓜砸中了頭,腦袋里嗡嗡作響,卻莫名有些清甜的味道。
“不早了,回去睡覺。”他按滅了煙,起身說道。
凌晨兩點,大概是杏園一村最安靜的時刻,仲磊手機響起的時候,季蘇緬嚇了一跳,起身坐在被子里,呆呆的,身體醒了但顯然大腦還沒醒。
從閣樓上跳下來看到他這副樣子,仲磊被逗笑了:“我出去一趟,你把門鎖上。”
“去……哪?”
“兒童醫院,小陳家孩子病了,說是全身起疹子一直哭,我送他們一趟。”仲磊穿了件薄外套匆匆出了門。
夜間的兒童醫院是一種隱性的熱鬧,人雖多但是比白天安靜一點,大人滿臉倦意,孩子也都懨懨的,仲磊陪他們到了掛號處,方才得知皮膚科沒有急診,如果要看急診只能掛內科,而內科前面有140個號,需要等兩三個小時。
來都來了,只能掛急診內科開始等,小陳家的小女兒哭累了,在媽媽懷里抽抽嗒嗒半睡半醒,仲磊湊過去看,孩子露出的皮膚上大片大片的紅色斑塊,應該是很癢,她在睡夢中還時不時地作出抓撓的動作。急診大廳的長椅上早就坐滿了人,臺階上也是,輸液室一位難求,很多家長舉著晾衣服的挑衣桿,上面三三兩兩掛著輸液瓶,仲磊第一次見這種裝置,覺得新奇又心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