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生說:“沒什麼大問題,就是你家狗子,肚皮上長了個小瘤,做個小手術,切掉就好了。”
林朝陽暗松一口氣。
“但是……”他又皺了皺眉,說:“身體上的問題容易解決,心理上的問題,就需要鏟屎官用心愛.撫了。”
林朝陽一頭霧水。
醫生又說:“難道你看不出來嗎?大毛有很明顯的抑郁傾向。”
“狗也會抑郁?”男人愈發不解,自己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它,自己還沒抑郁呢,它先抑郁上了,果真是比某人還要嬌氣。
醫生一臉柔笑,科普道:“狗當然會抑郁,狗狗其實和人一樣,如果缺乏主人關愛,或者周圍環境突然發生什麼變故,甚至于更換了一個牌子的狗糧、搶走了它的一個玩具,它都有可能會抑郁。你提到的什麼食欲不振、半夜瘋跑大叫,其實都是狗狗心理不穩定的體現。”
林朝陽這才有了幾分真正的擔憂,“那該怎麼樣才能緩解它的抑郁?”
“恕我冒昧,”醫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,反問他,“您家中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,或者突然少了什麼人?狗是有靈性的,突然地離去,換做是誰都受不了。”
“突然地離去,換做是誰都受不了。”
男人回家路上,腦海里反復都是這句話。
是啊,突然地離去,換做是誰都受不了。
連大毛都能懂的道理,為什麼李英達那個王八蛋就是不懂。
林朝陽繳了械。他總這樣,在某人面前,向來只會低頭。
沒有打電話,沒有發微信,甚至也沒有中間人轉告,林朝陽直接堵在了他家門前。
結果凌晨兩點多才等到某人回家,李英達一身風塵,眼圈通紅,手上還提著一個塑料袋。
見到林朝陽時,某人很明顯地愣了一下。但很快反應了過來,拿了鑰匙開門,林朝陽跟著走進去,幾天不見,素來規整的屋子,亂成了豬窩。
李英達脫下皮鞋,換了居家涼拖,一語不發地癱回到沙發上。
林朝陽跟著他,同樣換了鞋,起身時把掉在地上的一雙襪子扔進了臟衣簍。
他走過去,扒拉了下塑料袋,里頭裝著碗螺螄粉,臭氣熏天,他總喜歡吃些莫名其妙的東西。
“你就吃這個?”男人下意識掃了眼垃圾桶,里頭堆滿各色零食包裝,酒瓶子堆在茶幾上,有幾瓶就只喝了一點點。
“起來,去洗澡。”男人點了點他的肩,另一只手替他收拾了起來。
有時想想,自己就是個老媽子的命。
偏偏這老媽子,當得還挺享受。
林朝陽關上蓮蓬頭,往浴缸里探了探水溫。
嗯,剛剛好,他又往里頭倒了些牛奶和浴鹽。
推拉門“嗤啦”一聲被拉開,某人裹著浴袍走了進來。他毫不避諱地敞開袍子,不著寸縷地跨進浴缸里,泡泡一點點浮起。
林朝陽被熱氣熏得睜不開眼,“要不你先洗?”
李英達戴著眼罩,上肢只有嘴在動,“你來我家,就為了給我當田螺姑娘,幫我打掃房間放洗澡水?”
林朝陽不茍言笑:“來看看你。”
李英達道:“看我?看我有多落魄?看假大款被揭穿,看天之驕子被踩在腳底,我告訴你,我才不會認輸。”
男人將疊好的浴巾放在架子上,又將盥洗池邊的水垢清理了一遍。李英達吹著手上的泡泡,儼然像個孩子,浴室里被他玩得到處都是水。
男人拿了拖把來拖,拖一點,某人就故意似的,往地上灑一點。
然后又故作矯情地補上一句——“哎呀,不好意思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——他就是喜歡耍小性子。
林朝陽好不容易把地拖完,順帶著想把臥室和客廳也拖一遍。
正拖著呢,某人洗完了澡,滴滴噠噠地湊了過來。
男人只覺后背一暖,有人將自己狠狠抱在了胸前。
“你好事做到底,今晚別走好不好?”男人吸了吸鼻,將未吹干的頭搭在林朝陽肩上。
有幾滴水順著發尖,淌進林朝陽的后脖頸里,領子后濕熱一片。
“所有人都只喜歡光芒萬丈的李英達,”男人將手撫上他胸膛,大力往里探,氣息急促,“只有你……只有你才會在意孤獨暗淡的李英達。”
林朝陽止住拖地的動作,啞著嗓道:“其實我沒有氣你,我是在氣我自己。氣自己缺席你在美國的這些年,以至于要讓你一個人,去面對那麼多事。”
林朝陽轉了個身,這才發覺,身后人流的不是水,是淺淺淡淡的淚。
他拉起李英達的手,盈盈一握,這本該是雙多細膩的手,如今卻生出許多皸裂與繭。
亦如他眉角淡淡的細紋,男人羞愧,他竟不知,這些年在新澤西州,某人吃了多少的苦。
林朝陽微微抬起他下巴,雙手捧臉,他多想再看看身前的人,他原以為熟悉到不行、卻又感覺到陌生的人。
被牛奶浴和浴鹽滋潤過的李英達,皮膚自然而然透著誘人的高原紅。
他的眼睛,仿佛自帶柔光,白熾燈下望去,訴說著氤氳流轉的迷離。
李英達把手從男人腰上挪到肩上,如同弱鳥,蜷居在懷中。
“你知道嗎?我其實特別害怕你會不喜歡我。
”李英達努力穩定著表情,哪怕還是攢不住滿臉傷慟,“你說你的心就像那盆多肉一樣死掉了,其實死掉的何止是你,李英達也死掉了,過去的那個李英達……高高在上、氣宇軒昂的李英達,也早就死掉了……”